唐尼兹先生往椅子上一靠，惬意地说：
“虽然那些尊贵的老爷夫人们普遍认为，患上肺病是一种非常‘上流’的事情。但是对仆人们来说，咳嗽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会因为惊扰主人而受到惩罚，也会因为整夜咳嗽而无法安眠——当然了，尊贵又善良的家主并不会做出惩戒，他们往往会让管家驱逐这些失礼的下人，然后招一批‘懂得礼数’的人来。
“时间一久，管家们也会发现，就算翻遍丹弗镇的所有农庄，也无法寻找到不会咳嗽的人来充当下人了。”
苏娜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啧”了一声。
丹弗镇的贵族们，完全不把平民的性命当回事啊……
不，或许不止丹弗镇。
苏娜猛然意识到：
恐怕，塞勒村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这里有纱弥神甫无私而沉默的暗中守护、有圣女带来领先数百年的逻辑与知识、还有桃乐丝女士宣扬纯粹的宗教信仰与数学思想；但，没有高高在上的领主、没有欺压平民的贵族、没有胡作非为的神职败类。
可以肯定，塞勒村村民们的生活水准相当高质，绝对凌驾于同时代的平民之上。
就算找遍整个拜朗士帝国，也未必能再找到这样的顶级配置了……
正在侃侃而谈的唐尼兹先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苏娜的思绪。
他仍然在畅谈自己的商业计划：
“嘿，就在管家焦头烂额时候，一位好心的商人突然出现，并对管家说：‘伙计，我有一种神奇的面罩，据说能治疗那些该死的咳嗽，你要不要试试？’”
苏娜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唐尼兹先生的话语：“口罩并没有这样的功效……”
——夸大宣传是违反广告法的！
虽然，这个时代既没有广告法，也没有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唐尼兹先生耸了耸肩：
“没有关系，我会告诉管家先生，将这些神奇的面罩给负责清理炉灰的女仆佩戴。如果不能有效减轻咳嗽，这批口罩就算做免费赠送。
“过了几天之后，好心的商人先生会选个日子拜访管家，并从管家手中接下一笔口罩的订单——哦，相信我，没有管家会拒绝这种有效遏制咳嗽的神奇面罩。
“于是，商人与管家的交易往来就这样开始了。商人会‘无意’间透露给管家一个秘密：他的仓库中有一批存量不多的无烟煤石……
“在这个燃料并不充裕的冬季，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不是吗？”
纱弥神甫已经旁听了好一会儿。
她一开口就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这部分支出由唐尼兹先生自行承担，不要计算到成本里。”
“神甫女士，您不打算赞美一下我完美无缺的计划吗！这么多年，我四处漂泊都是因为谁的缘故啊……”
唐尼兹先生只说了一半。
在神甫女士平静的目光中，剩下的部分被艰难地吞回了肚子里。
纱弥神甫收回视线，继续说：“分成照旧对半，记得写一份契约书送到这里来。”
“好吧，好吧。”唐尼兹先生嘟囔着：“可怜的老唐尼兹……”
这天下午，苏娜与小修女玛利亚照例分发完了一壶热水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到教堂，而是先绕路去了兰妮小姐的家里，向兰妮与乔安说明了唐尼兹先生的订单。
两个女孩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量：
“十打？！”
突兀的惊呼声令小修女玛利亚一阵手忙脚乱，险些摔了黄铜水壶。
兰妮与乔安惊愕地对望，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苏娜给两位姑娘留出了一点缓冲和赞美主神的时间，等她们从这笔大订单中回过神之后，才微笑着说：
“兰妮小姐，我需要知道您交付这批口罩的时间。”
兰妮犹豫了一下，还是捏着围裙的边缘小心地发问：
“圣女阁下，这笔订单——我可以委托给别人一起做吗？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早点完成并交付……您不必担心，我一定认真检查口罩的质量，与从前交付给您的口罩不会有任何区别！”
苏娜微微一笑：“那是您的自由。”
“感谢您，圣女阁下！”
兰妮的双手微微合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正如您所知道的，我和乔安的生活已经不再那么拮据了……所以，我打算花钱雇佣一些上了年纪的太太们帮忙裁剪布料，尤其是那些难以完成体力劳作的老人，她们都很愿意重新拥有一份工作……”
兰妮小姐越说越觉得羞赧，最后讪讪地沉默下来，耳尖微微泛红，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苏娜，眼底有明亮的光在隐隐闪烁。
光的意义，是点亮更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