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二人已开诚布公, 便少了生疏客套,安流光未起身迎她,而是似对待熟稔的友人摆手看座, 并亲自斟茶推去,笑意浮面:“账房里事物繁多, 右账房担当重任委实辛苦, 不回去休息却来找我, 可是出了何事?”
安若并未落座, 于堂中站定后先揖一礼, 抬起头来神色如常, 将薄帐双手放在他手边桌上, 道:“为东家效力理所应当, 何来辛苦,还要先谢过东家体恤放我等休假。”
简言寒暄后,安若抬眸看他直截了当道:“我此时前来打扰,确是有一发现要道与东家, 此乃近日经由我手核对的账目异处,共核上年帐本一百一十三本,异处八点,虽细账与总账, 支出与采进相合,然凡此八点,账本墨迹与纸张颜色便要比旁的或新些,或旧些, 看样子应是提前备下, 或事后填补,故我猜测, 会否还另有一套暗帐。”
听她说完,安流光未露疑色,只半垂的眼帘下眸光微动,仿似全副心神都在手中薄帐上,而他也确实半副心神在此,纸上字迹秀丽但落笔有力,风骨尽显,且条条款款罗列清晰,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短短几日核查百多本,效率之高堪称罕见,而她竟从纸色及墨迹深浅便断出异样,其人不仅聪敏过人,更是心细如发。
那些人扒着书楼中饱私囊做明暗两帐,安流光早便知情,先前不发,一是他们做的精细,再便是契机未到,此次回京,便是时机已到。
只是一切落定后,不免让人怀疑太过凑巧顺利,安流光不是庸人,相反他才智过人,又因做了生意行走四方,心胸眼界所闻所见更比常人通透。
严谨的手段突然出了纰漏,贪墨的银两又恰好被发现,还顺顺利利将消息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手上,
安流光相信直觉,这几日忙碌便是下了大力气暗查此事,只可惜对方做事周密,毫无踪迹可寻,但又可确定对方并无恶意,甚而在变相帮助自己,故此他才会顺水推舟,以极快的速度解决此事。
只是□□空在他人掌目之下,势必如芒在背。
“右账房心细如发,我确已得知另有暗账藏匿,只不知真假,如今有你发现的证据,我便可以着手详查了,”
安流光看着她,修长的丹凤眸中波光流转,真诚郑重:“右账房的功劳,我全记在心,必有重馈,或你可有何想要的,尽可提出,我必全力满足。”
安若心中一松,眉间似有挣扎,片刻后,她忽然抬头,手指松紧,眸露忐忑,又强作无事:“出发前东家曾与我说,可将书楼作为依靠,此话不知是否作数?”
安流光微眯眼眸,点头笑道:“君子立于世,当言出必行,自你动身来京那刻起,无涯书楼便已是可为你出头依靠之所在。”
安若不会演戏,方才流露也多是真情,此刻放松自也是真心,“东家虽然未问,但我知东家必然好奇为何我要女扮男装出来做事,为何要孤身一人不远千里到仙阆谋生,今日扰您闲暇,不知东家可愿一听。”
当下安流光着实惊讶,却又觉情理之中,如这女子这般要强谨慎的性子,若非遇到棘手之事她必不会将如此隐秘之事坦然告知。
“此乃你的私事,你若不愿,我自不会失礼过问,你若愿讲,我自洗耳恭听。”
“不瞒东家,我离京南下,全是因家中得罪了贵人,但并非违法官事,实乃私结。只我家与贵人悬如天渊,自知无力转圜才愿远避锋芒,家人分别亦为化整为零大隐于市。此番说与您听并非要您如何帮我,我亦不愿拉您淌入浑水,”
“只我虽是元京人士,但毕竟不如东家人脉广遍,知京详情。前次顺利出京实为家人费心筹谋,此次冒险返京我人单力薄,虽可搭您便利离京,但有备无患方能心安,故我想以您先前予我的报酬,换一可于您名下各地书楼任工的差事,再便是厚着脸皮想您介绍个只认钱不认人做事的人物。”
安若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双手一揖,道:“此请东家可斟酌再三,若东家同意我自感激不尽,若东家觉有不妥另作安排,亦是理所应当。”
安流光面上轻松的神情在她这番层层谨慎的话语中均化作凝重,他第一时想的并非她麻烦缠身的身份会否与他有害,或是愤慨贵人逼迫不仁,
安家虽已日暮,但也是京中数得上的大家,权势压人家破人亡几代牵连之事,他比她知之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