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久的拉弦已经让指腹充血受痛, 虽有臂膀相托, 但几十斤重的长弓仍让手臂倍觉负累,可安若却迟迟松不开手,
若此刻箭下所指是一只野鸡,一条鱼,她定然不会迟疑,可箭尖下的梅花鹿,美丽,灵动,无辜,是她从未想过可以食用杀害,甚至是下意识想要保护的动物,
同样都是猎物,却可以因猎人私心而被权衡生或死。所以,不仅人分三六九等,动物亦如此。
宗渊静静看她神情变化,以为她终是心软下不了手,欲收手时,指腹绷紧的弦骤然一松,
他讶然抬眉,倏然凝眸看她,那双被长长睫羽遮挡,仍然可见坚毅的明亮黑瞳赫然撞入眼中,也好似一同撞入心底,令他心弦颤晃,
他缓缓勾唇,转眸下望,那本在悠然进食的梅花小鹿此刻已被一箭穿腿,倒地哀鸣。
安若头中晕眩嗡鸣,手臂发麻,但她的心却异常冷静,人当有所坚持,但亦应顺时施宜,将不容于当世的思想用在不合时宜之地,便是在自讨苦吃。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话不仅用于身为猎物的梅花鹿,更适用于眼下的自己,若连张弓射箭的胆量魄力都没有,还何谈要从一个手握天下的帝王手中脱身。
“此鹿你欲如何处置?”
决定一条生命生或死,成为凌驾在生命之上的掌握者的快感,就像毒药,一旦品尝便会被权利迷失侵蚀,今日可以决定动物生死,焉知日后欲望庞大,不会去轻易对待人的生死。
“找兽医帮它治伤,等痊愈后再送它回到属于它的动物世界。”
安若不想当权利的奴隶,更没有改变社会的野心,当一切回到最初,是生是死都是它的命运轨迹,
就比如她,若是能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哪怕荆棘,艰难,她亦甘之如饴。
宗渊闻言只是深深看她一眼,手指一动,便有不知藏身何地的禁军领命下去,安若看了眼禁军藏身之地,转眸四望:“日后我可否自行过来?”
宗渊垂眸颔首:“可,但骑射未得朕允诺,不得私入内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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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堵不如疏,狩猎场一行于安若而言,便如一次风驰电掣的快意宣泄,策马奔腾无往不利的豪迈,将她从尘世一隅中拖拽上来,仿佛打破桎梏,豁然开朗,眼界与心胸皆非昨日。
高度紧张的心神松卸后,疲惫与困倦便也如潮水汹涌而至,安若强撑着精神与他道别,未等车架离开便拖着酸痛的身体匆匆入院,
丹青几个婢女早早便将浴间备好,简单洗漱后,没等长发拭干,安若已伏在床榻沉沉睡去。
宗渊便是在此时轻步而来,见她睡颜娇乖,眉宇舒展,闭着眼亦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蓬勃不馁的鲜活之气,
收敛锋芒的俊美脸庞尽显儒雅,他已去了外衫,掌宽黑金玉带束扎的身形越显胸膛宽阔,双腿修长,身姿卓越,
他撩袍坐于床侧,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托起床上柔胰,削尖白皙的几根指腹果然印有紫色勒痕,深邃的眸微动,马背虽有鞍在,然肌肤如此娇嫩,她性子坚韧不知叫苦,不需眼见便可想见她腿.间必已磨伤。
床榻之间本是缱绻暧昧之地,榻上女子乌发铺枕,清润干净,雪肤红唇,体态轻掩,幽香浮动,诱惑人心,
然宗渊却只是动作轻柔为她指腹上药,待药膏被凝肤浸润,才放回颊边,掖被起身。
丹青等婢女正在寝院内听令,听到屋门打开忙屈膝跪下,还未拜见便先被问询:“腿伤可上了药。”
丹青面色煞白,心惊天子竟连这等微末小事都看在眼中,却知屋中娇客已睡不敢大声辩解,额角顿时出了汗,低声请罪:“回圣上,奴婢伺候不周,请圣上责罚!”
倒非丹青等人怠慢,既能被挑选出宫伺候,论心细周全察言观色必是个中翘楚。药膏早已备好,只是还未来得及上药,天子便已驾临,然不周便是不周,无甚可有狡辩之地。
“伺候不周,按宫规论处,自行领罚。”
“是,奴婢等谢圣上轻罚。”
黑缎金纹踏云履不曾驻足一瞬,不怒而威的淡淡话音落下,那片黑色袍角已消失在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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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天子携美狩猎场一事,于元京权贵各府家主书房内惊传。
皇家狩猎场,既为皇家,其内奴从便皆是效忠天子之人,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将天子行踪私下泄密,此消息流传出来,却全是各家府上的公子贵女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