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殿内殿,天子小憩之所,比之外间小了些的桌案上,一檀木锦盒静置于左边上角,盒盖敞开,其内累摞的书信赫然过半,
将信件熟稔搁入盒内,宗渊挽袖提笔,未经思忖,洁白宣纸上,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垂眸品茗,唇边含笑的柔美佳人,
他定眸凝望,旋即,另起新纸,再次执笔,又是一张女子望天图,如是几番,或女子骑马,凝眸眺望,或回眸等待,信中所记她一颦一笑皆被以画展之,
静谧的殿内笔触瓷枕声轻微响起,宗渊抬起头,举目所见,放置宝架奇珍之地,已尽被一张张姿态神情各异的女子画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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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同行虽是意料之外,但有人陪同谈天说地,密友私话,偶尔策马同驰,却是另有快意。
若非陆优优心中顾忌,恐连夜晚都想要要与她同被而眠,仅她一人便近乎将她所有时间霸占,直至到达青阳,安若竟都少有时间想到京中人事,虽心情难得的轻松飞扬,但热情过盛也实在让她吃不消,
陆优优有心做出一番成就,此行确非仅是玩乐,每至一地她稍作安顿便会上街观探,安若难得清净便婉拒了她的邀请,目送她离开时意气风发的背影,不由感叹,也不过短短半年,那个先前羸弱无助战战兢兢的女孩,如今竟已独当一面了。
“优优这丫头对亲近之人便恨不能好成一人,这一路安姑娘委实受累了。”
安若不由莞尔,转眸看向他:“秦公子不必顾忌我,优优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还需秦公子从旁照应。”
秦如意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触即离,点点头,临行前道:“青阳城地处南北之间,建筑与风俗皆有兼容,城中尤以青阳剧院最为出名,安姑娘若有兴趣可等优优与我回来一同前去,若想随意转转,带上随从确保安全也可。”
这便是陆铎,或者说宗渊安排秦如意同行的原因,他玩世不恭但聪明细腻,不会如大多数人遵循条框,更不会以此来约束旁人,他率性恣意,由他随从,才可叫人无需顾虑,尽情玩乐。
安若自是领情谢过。
秦如意虽作为此行陪护,但行事尤以他的做派享受为主,便只是暂留一日,亦是命人包下了一整座单独院落,
越是门庭显赫,越是注重规矩,不需安排,随从的护卫便自发守在院外,整座院落只剩下安若一人,身边骤然安静下来,目光所及,团花初绽,绿树新芽,一派勃勃争春之象,
可安若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却忽有种铺天盖地的孤寂之感,先前无暇多想,却现下心神不过稍松,过去的人与事便呼啸着汹涌袭来,冲得她毫无防备心中骤紧,一时竟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安若猛然睁眼,不停闪现的过往戛然而止,却耳中轰鸣,胸中堵塞如同窒息,须臾,她方反应过来重重喘息。
黑亮的瞳孔颤颤闪动,尽是惊愕,
她不敢相信,从前之事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也没想到,她的自制力竟薄弱至此,竟连平时她极喜的清净,此时竟如洪水猛兽叫她惊慌失措,避之不及。
以至于她竟有一瞬想逃避般怀念先前有人作伴,无暇乱想之时,
安若眼前一黑,竟摇晃了下,她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要走出过去只有依靠自己,岂能懦弱的只想去寻求帮助?
可她越是压制,独自一人时,那被极力克制着的思绪便越反抗得强烈,以至于根本弹压不下,
披风下的手紧紧攥握,安若神吸口气,忽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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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到张府门上挂的那个善牌了吗?那可是官府一路护送,当真是蓬荜生辉,光宗耀祖啊!”
“不光是张府,冯府,陈府,好几家门上都挂了,但要说光耀门楣那肯定还得属张府,毕竟他家出的钱最多,那善牌都要比别家府上气派!”
“要说还是咱们天子治国有方,若非有朝廷做表率,从前这些富商哪愿意掏钱出来造福那些孤儿乞儿?用些钱财就能得了恁大荣耀,他们还占便宜了呢!”
“话不能这么说,人出了钱是真,那育幼院盖起来是真,叫那些孤儿有处可归亦是真!就冲他们愿施钱财,日后我便去他家铺里买东西!”
“照我说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得,要得美名随便找个房子给口饭吃就行了,那么多钱就用在那些没人要的弃童身上,还不如给我呢!老子有了钱,要多少婆娘娶不来,多少孩子养不起?还有这女户,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也配做一家之主?依我看就是对女人太好了,青楼里的娘子都少了,那些牙行也忒是没用,连个漂亮的都没有,活该他们没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