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仿佛突然触及到白涯心中某处缺口,他的手掌紧了紧,轻声道:“你想知道吗?”
几千年了,龙骨一次又一次轮回,一次有一次的相遇再忘记,秦沧永远在最年轻、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和他相遇,还来不及再多看几眼,便匆匆夭折。
后来那些记忆统统被白涯封印,不去想,不去看,他不死不灭,却也害怕自己的心在人间风霜中逐渐老去,再也无法以最初的样子和秦沧重逢。
你想告诉他吗?
白涯听见自己的心魔在问。
告诉他那些温柔落下的桃花、狐族血流百里的战场、孤寂无边的海底,一切的一切,让他痛苦,让他愧疚,让他那双尊贵的鎏金双瞳落下眼泪,祈求你的原谅。
只要告诉他。
秦沧感觉白涯轻微晃了晃,他的眼中竟隐隐有些红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倾泻而出。
秦沧想,他们一定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否则一只大妖的眼神不应该如此脆弱。
最终,白涯什么也没说。
天机不可泄漏。
他的孤寂还没被宣告结束,他必须恪守自己立下的誓言。
恍惚之中,白涯突然视线受阻,被一个拥抱揽进怀里。
秦沧一触即分地抱了抱他,又很快分开。像秋天的中绵绵的雨丝,冰凉地触感扫过,随即立刻消失。
他说:“等我死之前,把你想说的一起都告诉我吧。”
这话轻描淡写,却在白涯闹钟炸响一轮惊雷。
白涯瞳孔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秦沧的眼睛,简直以为那位神明已经苏醒。
秦沧的双眼干净而纯粹,平静回看他。
白涯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千年轮回,肉体凡胎,家破人亡,亲友背叛,受尽折磨。
明明自己是想要取走他龙骨的妖物,却.....感受到了他的怜惜。
“咚——咚——咚——”
卯时钟声响起,城门打开,排队等待的商队们慢慢进入京城。
白涯带着秦沧隐去身形,动作极快地进入城关。
耳边呼啸而过地风声之中,秦沧贴在白涯胸口,听见他道:“好。”
万福海灯祭中地京城,是一年中最华丽繁盛的时候。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祈福灯,从高处看,仿佛从阁楼街巷中升起的繁星。
有了白涯的帮助,他比预计的早上许多到齐王府附近。
齐王府曾经灭门抄家,无人敢再用那块地,于是周遭友邻也陆续搬走,周围几处竟然一时间有些寂静。
夜色还未完全降临,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便在闹市中多停留了一会儿。
隐去身形的秦沧百无聊赖,顺手拿起一盏祈福灯看了看,对白涯道:“你玩儿过吗?”
白涯没表示,秦沧道:“这东西虽然看着小,实则里头装了个防水的燃料匣子,可以顺着海漂出去很远很远。”
白涯点点头,买祈福灯旁边就有摆摊代写字儿的,好让不识字的百姓也能写下自己的祈愿。
这些摊子并不大声吆喝,甚至颇有些安静,每个人的祈愿都是小声与代写先生附耳说。
秦沧道:“万福灯海祭的愿望多多少少都能实现,因此祈愿也五花八门,自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晓。”
说到这,他笑了笑:“不信你听听。”
白涯稍用功力,便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祈愿吾儿药到病除,身体康健。”
“祈愿糟老头子早日归西,家财尽数归我。”
“祈愿新娶的小妾生儿不生女。”
“祈愿张屠夫暴毙二王,我父大仇得报。”
......
写完自己的心愿后,他们都咬破自己的手指,摁在红纸的末端。
秦沧把那盏船灯又放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怎么样?之前主持祭典,每年都会听到这些东西,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涯问:“你为何会听得到这些?”
秦沧笑了笑:“你以为能给一国气运作做薪柴的请神命是什么东西?”
万千人心,长风起时,都要诉诸他耳中。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远处的王府。
“往日的万福海灯祭都由我来完成祭典,如今我不在,国师可能会找个傀儡替代我,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亲自来抓我。”
“另外,找抓我禁军重点防守的应当是侯府,齐王府......”秦沧沉吟片刻,掐指卜算:“有人,但可以逢凶化吉。”
夜色降下。
月亮从云中出来的一瞬间,京城极目远眺之处,浑厚的钟声从万神殿中传来。
以雄伟的皇宫为中心,钟声如同石子投入水池一般,在整个京城上空层层荡开。紧接着,所有乐坊同时奏响飘渺而优美的乐曲。海湾边的人群率先点亮手中的祈福灯,城中的人将祈福灯放入穿街而过的流水中,潺潺流水带着点点星火向大海中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