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沧浑身一抖,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回过头去。
母亲的尸骨已经离他很远,这条他爬行的裂隙已经快要行至尽头。
她骨白的身影很远很小,在闪电中以空洞的目光目送着秦沧的背影。
闪电一瞬熄灭,白骨的身影烙印在秦沧的眼底,又隐入黑暗。
但她无可磨灭地存在过,存在着。
秦沧嘴唇抿紧,眼中混沌逐渐褪去。
一堆余烬之中,仍有一丝不灭的火星。
暴雨已经顺着缝隙涌进隧道,溪流一般冲刷着秦沧向上爬的道路。他脸上的血污被冲走,伤口暴露在新鲜而冰凉的雨水下。
第二道闪电划过,皇陵轰然作响,远处无数泥浆带着巨石向下滑落。国师和大皇子脸色一白,士兵们面露恐惧,在雨幕中大声叫喊着向后方撤离。
山的另一边,一只伤痕累累又苍白的手伸出了地面。
“秦沧!”
白涯已经在出口等地许久,秦沧刚一伸手,白涯立刻将他从地下拉了出来。
新鲜泥土与草木的味道涌入鼻腔,秦沧仰躺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倒气。
他躺在暴雨之中,看着山谷上黑沉沉的天空。
白涯一言不发,动作迅速且轻柔的将他身上破烂的衣服用刀割开。
衣料已经在血液、汗水和雨水的共同作用下和伤口糊成一团,从创口处揭下来时不得不将血枷重新撕开。
他意识清醒,痛觉敏锐,已经虚脱的身体又出了一层冷汗,但秦沧的眼底却十分平静,暴雨倒映在他眼中,变成幽深的海面。
之前他刚去到清水河镇,受一点点伤,就咋咋呼呼地要找“白姑娘”安慰。现在却觉得那样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倾盆大雨,天地寂静,布满裂纹的金镶玉拨浪鼓被溅起的雨滴敲打,在他耳边宛如镇魂钟声敲响。
秦沧已经从皇陵里出来,白涯就再无顾忌,他用了点灵力,将秦沧落在废墟中的背囊取了出来。
里面除去罗盘,残存的几张符咒,朱砂,还有些瓶瓶罐罐的丹药。这些丹药也属实运气不错,这么一番折腾,基本都还算完好。
恢复伤口的,补充气血的,滋润筋脉的,总之有点用的白涯都给秦沧用上了。
凡人承受不了这个剂量,但秦沧龙骨长了一大半,身体的恢复力已经比常人强悍许多。况且他现在不求别的,只要吊着自己的一条命,至于有什么损害......
白涯眸色一暗。
那都是想要长命百岁的人才担心的,说出来大约都要遭秦沧笑话。
秦沧在这片宁静的暴雨中休憩了许久,直到感受到白涯停了动作,他才从远处的幽谷中收回自己的视线。
白涯低头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秦沧看了一眼手边的拨浪鼓,轻声道:“我要回一趟曾经的齐王府。”
白涯皱眉:“死路一条。”
秦沧笑了一声:“我走的本就是死路一条。”他用眼神示意那个拨浪鼓:“我将死之时,母亲将这东西给了我,这是......她送我的命灯。”
变故来得太快,来不及有百日宴,也来不及有长命锁,只有齐王妃在临死之前,以自己的精血交换,为稚子点燃一盏命灯。
秦沧原本不懂,但当他在缝隙中转头遥望枯骨的那瞬间,突然明白。
这盏命灯,一半是母亲对他的爱,另一半,是对那些人的恨。
若秦沧走上这条复仇的路,她要让秦沧这条路走得更久一些,更远一些。
命灯与一个人的生命相系,因而若要使用,最好在一个人的生命起源之地。
这是秦沧要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四境灵脉,整个王朝献祭的根源,就是秦沧最熟悉的地方——祭坛。
祭坛与整个大周、与秦沧的生命、与皇帝的生命锁链一般紧紧相连,他所作所谋,最终定会在祭坛前有个了断。
白涯问道:“你怎么去?”
秦沧无言,下皇陵前未曾料到自己要去了半条命,他如今出了皇陵,想必所有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等皇陵崩塌的余震过去,士兵就会找来。
此刻真算是山穷水尽,只能赌他的人有能耐绕过国师和大皇子的层层包围来找到他。
又或者最坏的打算,主动找国师的人自投罗网,若是被大皇子的人抓到,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正当他思索着,白涯突然道:“我帮你。”
秦沧瞥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打算对你用请神令。”
“我知道。”白涯点头,他将秦沧身上的绷带系紧,小心翼翼地把秦沧背到背上。
秦沧沉默半晌,问道:“为了龙骨?”
白涯不说话,秦沧不是傻子,他知道白涯真心实意地想要龙骨,也能看出白涯眼睛里深埋着一些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