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上大殿前的白玉阶梯,谈宝璐心中百感交集。这短短一段路,她走过许多次,每一次踏上,心境都大为不同,有初进宫的期待,有重生后的愤懑,而这一次,她仰头望着宫殿每个角落上垂下的风铃和铜钟,听着那叮当作响的声音,知道这就是尾声。
谈宝璐扶着岑迦南一步步走上玉阶,在丹墀上停下。
因祭祀先祖,先帝灵位从祠堂中请了出来,供奉在大殿前,青烟寥寥,佛音绕梁。
赫东延这次执意要将上朝的地方从殿内搬到殿外。
众人顶着日晒,跪拜于玉阶前等候圣驾。
看着脚下红色的砖块,谈宝璐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历朝君王要杀大臣,都是在这丹墀上下旨,这丹红的砖染上血,颜色尤为好看。
在她忧心忡忡之际,她感觉到岑迦南在长袖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抬起头来,岑迦南朝她看了过来,未曾开口,但用温和的目光默默安抚着她。她便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她绝不害怕。
日头渐高,赫东延终于从殿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黄色龙袍,头顶羽冠,眼前的珠帘叮当作响,端坐在龙椅上。
也不知他今日葫芦里卖了什么汤药,他看起来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朗声开口:“想必众爱卿已知晓今日要议何事,朕在此就不再多言,将人带上来罢。”
赫西汀被四名侍卫押送了上来。他穿着麻布短打衣裤,身形颀长,脖子上驾着两把冷冰冰的长刀。
在场群臣将近百人,数百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但这个少年面上却不露怯意,脚步勇敢坦荡地步上了玉阶。
赫西汀刚走至丹墀上,就听赫东延一声呵:“面圣为何不跪?”
赫东延话音一落,立刻有两名侍卫手握红缨枪,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膝盖窝处,剧痛袭来,赫西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看到赫西汀颤抖的膝盖,谈宝璐心中十分心疼。赫东延就是故意的,他要给赫西汀一个下马威。
这时一名武将出列,朗声道:“微臣要告发武烈王岑迦南谋逆。”
此言激起千层浪,众人只以为今日要验证真假皇子,不知还有岑迦南谋反一事牵连其中。
一片哗然中,那名武将虎眸一转,指向赫西汀道:“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是岑迦南收养的小乞儿,压根就不是什么皇子!”
这名武将正是谈宝璐的邻居护国将军,还曾与谈宝璐发生过口角。
“当初臣的小孙儿就是被这小子打伤。这小子在岑迦南府上住了许久,与岑迦南以兄弟相称交情匪浅。如若他真是皇子,为何不早早,偏要在狩猎之时从天而降?此事十分蹊跷,疑点颇多,背后定有巨大的阴谋,还请陛下明查!”
“什么?!”
“竟然是这样……”
赫东延面上狂喜之色难掩。
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他知道身边可用之人都有谁。上一世护国将军簇拥他到了最后,所以这一次他特意召见他促膝相谈,一夜之后,他果然向他递上了一把杀岑迦南的好“刀”。
“岑迦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朕一心重用你,你却作乱朝野,要将民间野种混入皇室血脉之中。”
赫东延发难之际,众人均低着头,不敢言语。
徐玉道:“陛下息怒,这只是护国将军的一面之词,这孩子究竟什么来历,还应祥查方可盖棺定论。”
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岑迦南不为所动。
他不争不辩,平静地说:“此人是否真为皇子,将御医馆书呈上便可知晓。”他喝令:“呈上来。”
御医馆立刻呈上了文书。
御医道:“据案中记载,小皇子为丁酉年丙午月己亥日庚午时所生,其面部雪白,耳廓上沿生有一枚小痣,甲寅年曾有医治记录,被野狗咬伤,右手手指断去四根。”
岑迦南道:“请小殿下举起右手。”
他有意无意以“小殿下”这般已盖棺定论的称呼叫赫西汀,便是在无形地引导着众人。
赫西汀在刀架下艰难地抬起头,然后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铁皮手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摘掉了机械手套,只见他的手指是被一斩齐割去了。
突然看见这只残缺的手,观者心中都不好受,有的深吸口气,有的错开眼睛。
又有小太监上前,轻轻拨开赫西汀耳边的头发,露出赫西汀耳廓上的小痣,然后回禀道:“这孩子耳廓上的确有一枚小痣。”
玉阶喧嚣渐起,“竟真契合……”
“从面貌上看,他虽不似圣上,但却和先帝的眉眼极其相似……”
这时已有几位臣子出列庆贺:“今日正是先帝祭拜之日,在这日迎回了小皇子,圣上能重获手足情,正是先帝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大晋,飞龙在天,我大晋血脉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