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闭嘴,闭嘴!”赫东延抱着脑袋,一声狂吼。
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以前还只是偶尔冒出来一声,现在这道声音已经成为了他最亲密的伙伴,同他如影随形。
“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声音问他。
“朕怎么知道!?之前指望孟非谌替朕除掉他,结果孟非谌他自己倒死了。岑迦南杀也杀不死,又手握重兵,我只要动他,他随时都能攻进城中,朕能拿他怎么办?”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抢了你的女人,你再将她抢回来不就是了。”那个声音说。
“要怎么做?”
“你只要在岑迦南之前进他的婚房……”那个声音诱导着他。
两名值夜的小太监远远瞧着赫东延坐在玉阶上,不停暴躁地自言自语,时不时抽搐着摇起头。
一名小太监打了个寒战,道:“圣人今日是又犯病了么?”
赫东延现在经常这样,坐在玉阶前失魂落魄,自言自语,他们这些小太监早就习以为常。
另一名小太监说:“嘘,圣人现在经常这样,你当没看见就是了。”
“是。”
赫东延一会儿自说自话,一会儿来回走动,最后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毛骨悚然的笑声令人后背发麻。
*
八月十五正日,向来沉寂而肃穆的武烈王府邸前亮起了一盏盏火红的宫灯。通明的灯火,如流星掠野,如花团锦簇。
城中人都听闻了武烈王大婚的喜讯,岑迦南虽名声不佳,但恶名也是名,谁都知道他年轻英俊,身居高位,战功赫赫,但身边一直没有姬妾,这与他狼藉的声名实在不符。听说他要迎娶的这位女子是今年的神女,能歌善舞,艳绝无双,不由浮想联翩。
胆大一些的孩儿便跑来府邸前要观礼。无论是谁家孩子,只要到门前作揖说句“多子多福,福寿绵绵”的吉祥话,就能一人得一只冬瓜糖。
谈宝璐家中个个穿了新衣。谈妮和谈杰穿着小红夹袄,用红绳束发,脚上是一双红色的虎头鞋,活脱脱一对漂亮的瓷娃娃。
辛夫人牵着两个孩子,亲自送自己的女儿上了花轿,虽然两家只隔了一道街,明知想回来随时能回来,可当坐进轿子里时,谈宝璐还是一阵阵的眼睛发热。
“娘,您回去吧,我明天就回来看您了。”她请求辛夫人回去。
“你好好的就是了。”辛夫人抹泪道。
谈宝璐又忙托周妈:“周妈,劳烦你照顾好我娘亲。”
周妈也红了眼眶,忙不迭地应道:“那是自然。”
两家离得近,花轿围着武烈王府邸绕了一圈,便停了下来。谈宝璐又由婢女扶着下了花轿,走向堂中。
武烈王府幽静的廊道上,挂上了一盏一盏火红的灯笼,宛若一条指引她的星河。大堂内已是宾客云集,灯火辉煌如昼。诸位观礼的宾客衣冠整齐,按远近亲疏,官职高低依次落座,正一边与身旁人交谈。
岑迦南娶亲一事甚是突然,他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在这个位置上任一举动,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众人都十分好奇这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互相一问方才得知,竟是同谈魏和离的三夫人辛氏带着的女儿,不由对谈魏一通嘲笑。
“差点就能当武烈王殿下的老丈人,这晚上怎么睡得着?”
这时堂前传来通报,“圣上驾到。”
赫东延一身黄袍,携侍卫队前来观礼。赫东延坐下后,岑迦南和谈宝璐这对新婚夫妇方可入场。
到了吉时,谈宝璐步入礼堂。
她双手持红扇遮面,先拜猪枳和炉灶,再拜天神地诋、列祖列宗,最后当她转身朝向众位宾客,行拜客礼,原本嗡嗡作响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好奇、试探、考究的目光朝她射来,齐落在她的身上,化成一声低低的惊艳。不愧为大晋绝色,果然名不虚传。
最显著的一道目光来源于大厅正上方,赫东延直直地看着谈宝璐,全然无顾忌这是他臣子的妻子。
她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但她并不觉得这些目光令人紧张,恰恰相反,她甚至觉得微微有些兴奋。今晚他们就要欣赏到百年仅此一次的奇景。
她在那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中,以红扇半掩面,脚步平缓,身姿舒展,随着主婚人抑扬顿挫的赞礼声朝大堂正中走去。她行了十余步,喜婆轻声道:“停。”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
她的对面立了一人。
她微微垂下眼皮,让目光透过扇面落在那人的胸膛上。
她果然没猜错,岑迦南的确很适合红衣。
这身火红婚服赤中带玄,玄中镶金,绣九爪莽纹,红的地方如盛夏骄阳,黑的地方如古潭静水流深,英俊之外是内敛的沉稳和威严。在熙熙攘攘窸窸窣窣的礼赞声和交谈声中,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笔直地朝她望了过来,那只紫色眼睛中的光芒,是漫漫长夜之中最明亮的那一枚星,有着无尽的包容,无尽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