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着不该在这时候有的柔软笑容放下手中的文件,走了两步,站到沈简身前,然后跪下。
“先生?”沈安挂着软绵绵的声音问,似乎真的不清楚他已经第二次提起许因墨这个名字。
沈简沉默了一会才说:“沈安。”
“嗯?”沈安温和地回应。
他微笑着抬头注视着他的领袖,内心清楚先生不可能在现在承认他确实为了许因墨而悲伤,即使这份悲伤或许是真实的。
现在,他需要他们,并且是需要极高纯度下只遵循领袖命令、保持着无上忠诚的下属。
所以……
沈安直起脊背,微微向前靠,不出所料地看见沈简并没有阻止他。
被栗发遮挡着的唇角扬了一点,又很快落下。
随后,水光如同流动的光芒一般淌下来,等到它们溅到地面上又扬起时,沈安才察觉到自己好像是情绪崩溃了。
他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很快沈简便倾身抹去了他溢出来的眼泪。
沈安有点恍惚地想,真正感受到先生并不太在乎他们死亡的时候,他又未免有点、兔死狐悲的难过。
“你怎么哭了。”领袖平淡的声音很快传来,“或许我认为你应当高兴?”
沈简平和地拭去了沈安脸上的水珠。
他能够清晰地分析出来,但凡他表露一点悲伤,就不清楚在接下来这一场战争中,会有多少人刻意死去,只是为了让他能记住。
尤其是、可能会长久待在高级干部的位置上,迟迟拿不出惊世研究功绩或者战绩的人。
现在,无湮塔不能失去一位干部,于是沈简放弃了外露情绪的打算,将自己的沉默掩盖的很好。
沈简收回思绪,压下心脏丝丝细微的抽搐,几乎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沈安的肩膀,“怎么先撑不住是你?”
沈安摇了摇头,几乎是寻找安慰剂一般俯身攥紧沈简的披风。
有时候,就连他们部下日常隐晦说起时都觉得自己十分好笑:明明也知道自己某一天或许就会被另一个人代替,但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出卖自己的性命,甚至为了不让他们薄情的领袖烦于他们死后的权利交接,亲手培养了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屁股底下位置的未来接班人。
“……赶着迎上来给人用呢?”
沈安想起那时候还年轻的自己和还是自己直属上司的沈途笑着这么说,被后者不轻不重地罚了一顿,并因此错过了沈简本应交给他的实验项目,躺在床上含着眼泪咬碎了牙。
沈安将领袖的披风裹挟紧怀中,更深地埋下了脑袋。
先生没有解释……他或许是真的不在意……
沈安这么想着,深沉的绝望像成吨的海水倒灌一般压倒了他。
他又想起了当初亲手扶起沈温言时想的是什么。
如果他死去,那么沈温言就能迅速地接替他的职位,想必先生也能够为他的早做打算而少怪罪一点他没完成任务、什么的。
……沈途扶起来沈修竹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话又说回来,沈途之前想扶的人是他,但是他被先生挑着调到武装部了。
沈简任由沈安攥着他的披风不放,只是移开目光,拿起沈安放在一旁的文件翻阅起来。
他有点无奈,但又不能说什么,只是很轻地抚摸了一下沈安的头发。
部下之间的某些交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只要他踏进这场交锋,那绝不是部下之间相互下绊子就能解决的事情。
当然,沈简可不知道他的这群下属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只认为他们可能会因此白白送死,让他生理意义和物理意义上双重痛苦。
鬼知道让下属陷入绝望是“我的死到底会不会有意义”?
每每沈简后来回想起这个时候时,总是忍不住充满遗憾地想,倘若只要这时候多说一句“你们都是无可代替的”呢?
偌大的指挥室只有沈安与沈简两人——火种进行中距离跨越的时间内,百分之八十的研究员都待在首次启动的穿梭室中。哪怕几乎可以肯定全然不会失败,但应对失败的措施依然准备了无数组。
在第一次穿梭成功之前,他们不可能离岗。
其余的干部几乎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忙碌,而作为领袖身边缺少人员的补偿,火种的最高警戒模式自动启用。现下,火种就连与外界进行疏通的空气都由自我生产与循环,连一颗灰尘都放不进来。
许久之后,沈简听见沈安的声音,“先生,或许沈暗能够代替许因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