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没见的元敏,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绿柳堡特意举办的洗尘宴,让他终于见到了她。
她坐得远远的,有些许害羞,从前瘦弱苍白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亭亭玉立,彷佛在阳光中绽放的兰花,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优雅清丽。
他一边听着众人觥筹交错,一边悄悄看着她,而她一直低着眉,几乎也没动筷子。
宴席接近尾声,才见她站起来,穿着素净的衣裙缓步走向他,举起手中葡萄美酒,微微向他笑道:“风哥哥,好久不见了。”
风哥哥,呵,还是小时候的称呼……
他没有说话,将她递上的夜光杯凑到嘴边,美酒一饮而尽,微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假如,没中冰毒,如今佳偶天成,该是他人生中最快意的时刻吧?
风亦诚觉得胸口堵着万千悲凉,却无从渲泄,依旧要这般笑着,寒暄着,礼貌着……
那一晚,他醉了,没喝几杯,却醉得厉害,回到房中吐了一地。
世上像他这般倒楣的人多吗?自幼丧父,童年孤寂,正值盛年之际却如秋叶即落……他的生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捏死的蝼蚁,无足轻重。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向以最纯善的心对待这个人世,无欲无求,为什么上苍却不给他一丝宽厚?
他实在无力再支撑下去,若终归无治,不如让他死个痛快……然而,此时此刻,他还要强颜欢笑,把戏演下去。
配合他演戏的人,这几日,应该也到了。
按照与公主的约定,他们会在棠州城外十里亭见面,公主说,无须暗号,只要他一见到对方,就会知道是她派来的。
风亦诚找了个藉口,这日孤身出城去。
十里亭处,路边茶舍,他果然见到了那个人。
没错,无须暗号,但他一见之下,便愣住了。
阿紫?
没错,那一袭便装,正坐着悠闲饮茶,对他巧笑倩兮的人,不是阿紫是谁?
“公……”
他刚要开口,便被她打个手势止住。“叫我阿紫。”环视四周,她笑着提醒。
“姑娘的随从呢?”风亦诚警戒地注视四周,轻声问道。
“就我一个。”阿紫无所谓地说:“怎么,凭我白段功力,还怕一般山贼盗匪吗?”
“只怕有人冒充山贼盗匪。”他与她面对面坐下,不禁蹙起眉。
“你是说……我大哥?”她何其聪明,马上猜到。
“废太子常在江南一带活动,这次若得知你们兄妹俩微服出京,还不藉机报复?”风亦诚压低声音,“总之,公主还是快快回去吧,我请萧统领亲自护送。”
“我走了,你的戏怎么演啊?”阿紫却含笑地看着他。
“什么?”他脸色一变,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公主你……”
“对啊,我一个宫婢都没带,”她凑近一分,“配合你演戏的,是我。”
风亦诚僵坐,半晌,又半晌,才摇头道:“不,如此,臣是死罪……”
“你以为随便找个宫婢,就能唬弄绿柳堡那些人吗?”阿紫继续道,“一个宫婢,敢拦你订亲的礼队?若查出她的身分,绿柳堡为保颜面,至多让你纳她为妾!可我不同,若他们知道是公主亲自出面抢人,再多不甘也只能退亲,你的元敏也才能死心——”
这番说词,她可是深思熟虑好久,生怕被他挑出一点儿漏洞。
“为什么?”他忽然抬眸,眼神中有一丝不明的闪烁,“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微臣做了什么,值得公主不惜名节?”
“你就当是愧疚好了……”她避开他的目光,有些话,本来她永远也不愿意说的,但现在,非说不可了。
“愧疚?”他眉一敛。
“当初,二哥改让萧冀远把密信送往温泉行宫……是我的主意。”她终于说出口了,虽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她却如释重负般,重重吁出一口气。
一开始因为害怕他怨她、恨她,所以一直隐瞒,但这一刻,她不想再假装了。
不敢看他,生怕从此生分,但等了好久,仍是一片沉默,没有她预料中的动静。
“你不怨我?”阿紫难掩诧异,小心地抬头看向他。
“公主当时不也陪着我吗?”
风亦诚的答案实在令她错愕。
“若说危险,公主当时也一样,只不过,那无影者正好击伤了我。”
他实在做不到愤世嫉俗,遇事依旧那般平和。
或许,只有真正心胸豁达之人才不会计较,哪怕,已经伤了他的性命,毁了他此生最渴望的幸福……
阿紫看着那张阳光下温和的俊颜,心头顷刻渗出泪来。这样的人,怎能教她不爱?
“既然当初那么危险的时刻都是我陪着你,就让我再陪你一次吧……”她颤声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