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怎敢与星日争辉。这些我不敢妄想。”絮雨应了一句。
“小郎君何必如此自谦!”
高大娘眼波流转,笑了几声,见客人面露倦色,仿佛不是很想搭话的样子,扭头又高声骂伙计偷懒,送个水也拖拖拉拉。近旁一个住客听到,抱怨房间地板上有个老鼠啃出来的大洞,方才黑灯瞎火,害他踩空差点扭了脚。高大娘登时变了脸,厉声地骂:“放你娘的屁!怕不是你自己骚尿灌多了撅腚啃出来的吧?没找你赔钱就是我厚道了,嫌我家不好,你滚去平康坊!那里倒是吃好睡好,还有小娘们拨弦说笑逗你乐呢!赊我的五十个钱还没给,再放臭屁,棒子打你出去!”
住客立刻没了声,伙计也苦着脸急匆匆地送来水。高大娘叫絮雨洗了早些休息,这才去了,临走前还体贴地带上了门,叮嘱外出记得锁门。
“我就在楼下,客人若是有事,尽管唤我!”
絮雨看出来了,这高大娘仿佛是个消息灵通的人,望着她去的背影,心念一动:“高大娘留步!”
女掌柜停步转头:“小郎君还有何吩咐?”
“其实方才被你说中了,我也想入宫去做画师,搏个富贵,只是初来乍到,没有门路,高大娘若能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高大娘上下打量了絮雨几眼,点头:“我就说,天下人,不管读书的作画的还是住我这里的粗贱汉,来了长安,哪个不是想要富贵。你想入宫去做画师,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就看你自己有没本事了。”
她停了下来。
絮雨作揖:“方才不知高人就在眼前,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高大娘噗嗤一笑:“我算什么高人,只是凑巧知道罢了。听说过圣人万寿吧?为万寿之庆,朝廷修了神枢宫,如今建成在即,据说内中将要复现当年永安殿的那一幅京洛长卷,此事广为人知。从前画过神卷的叶钟离他老人家得道成圣,乘他自己画的龙已升天去了,别人可没他那个本事,能独揽这么一件大活,宫廷必定是要再招画师的,便是不画长卷,里面的边边角角也不知还要多少画工。前些天我去城北崇仁坊的宝刹寺上香,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对面皇城景风门外挤了许多人,说是宫中画学招考画生,张了告示,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你何不去瞧瞧。”
“多谢指点!我明日便去。”
高大娘又是一笑:“小郎君要是真谢我,那就在我这里多住些天。每日跟前走来走去的都是些想占我便宜的臭男人,身上不是铜臭,就是汗臭,难得有小郎君这样的干净人,我瞧着心情也好。”
絮雨跟着阿公走过许多地方,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如眼前高大娘这般直白的,还是头回。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的反应落入高大娘的眼里,大约便是青涩,惹得她又笑了起来。
“放心!我吃不了你!”笑声里一手叉腰,扭摆而去。
第17章
这个晚上的前半夜,絮雨睡得还算不错。熄灯后有住客来回走动和老鼠在榻下狂欢之类的干扰,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下半夜,当整座城内彻底归于寂静,人人坠入黑甜乡,她再一次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那片宫台,宫台间暗沟,暗沟尽处花林,花林旁溶溶液池,还有,那若飘在半空的如烟如雾的绝色美人。
“勿归。”
“勿归。”
“勿归。”
熟悉的叹息声中,又有隆隆的犹如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隐隐传入耳中,惊醒了溺在梦里的絮雨。
是新一天的晨鼓的声,将她从沉梦之中拔了出来。
天仍漆黑如墨。虽然当今的皇帝已不复早年勤政,当上朝的日子里,未必就会如臣下所期待的那般现身,但只要到了那一日,当晨间的第一声鼓起,不管有多留恋暖衾美婢,当朝那些纡朱曳紫的宰相大夫们还是要赶着点,纷纷骑马走出各家所在的坊门,打着灯笼,从四面八方赶去待漏院等待。
她躺在陌生的陋室中,听着隔壁不知什么人发出的鼾声,静静等待天亮。
她知道,梦中美人的所在,就是皇宫。
她要去那个地方。
晓色渐浓,鼓声歇了,鼠迹销匿,隔壁鼾声停止,水声哗哗不绝,有人开门出去,咳嗽,交谈,抱怨东家苛刻,夹杂着高大娘在楼下不知正骂谁的声音。这是絮雨踏入长安的第一个清早。
她收拾完下来,高大娘好似已换了个骂人的对象,站在院中正训着昨晚给她送过水的伙计:“……吃饭想撑死,干活怕累死!扫个地都要我叫你三遍!老娘开店是要进钱的,不是散财观音,白养你们这些懒骨头!一个两个都这样,想叫老娘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