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元不再理会,继续大步朝外走去。
“你走这么快做甚!莫非是怕遇到人?昨夜我本还不信,今早看来,千真万确。你若不是勉为其难才应下的婚事,怎会连那女子是何模样都不放在心上?那可是日后要与你同床共枕之人——”
裴萧元霍然停步,把承平也吓了一跳,只见他面色沉沉地停在走廊尽头,唤了声自己本名,压低声道:“阿狻儿!此为最后一次!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翻脸。”
承平见状,忙也收了玩笑,摆手,“罢了罢了,不见就不见,我这闲人竟比你这正主还要上心!走了!今日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射头紫狐来。我箭筒上的貂尾前些日磨坏,缺了一撮,须尽快替掉,否则不好看。”
裴萧元这才转笑,“好说!我引你去,必不叫你空手归!”
承平便丢开了方才的话题,两人一道快步下了走廊出隔门,到外面高声呼唤仆从,很快一群人奔来,在一阵哒哒的靴底踏地所发出的杂乱声里,一齐朝外去,身影消失不见。
烛儿随絮雨避在墙后,知道是要等他二人过去了再往郡守书房去。此刻裴郎君和那胡儿已走远了,她却依旧立着,恍若凝神,不知到底在想什么,想到方才自己也听到的那几句话,心里未免惴惴,屏着呼吸继续又等了片刻,轻唤:“小娘子……”
絮雨哦了一声,转脸道:“我有些冷,你再去替我取件披风来。”
早上有风,吹身确实丝丝寒凉。
烛儿忙应下,匆匆回去取衣。
絮雨寻坐到附近角落里的一块平石上,微垂双眸,反复思量,等到烛儿取了衣裳找过来,长久以来,那在她心底盘桓不去却又始终下不了决断的念头,已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往后应当去的方向了。
“小娘子!你怎一个人坐这里?方才叫我好找,你快披衣,当心冻到了!”
絮雨起身道:“走吧,不好叫郡守久等。”
她到的时候,裴冀跟前恰又来了几名司马和长史。絮雨在外安静等着,那几人事毕出来,裴冀方知她早已到了,忙唤入内,责备她太老实。
“怎不叫人通报?我方才也无事,只是见你未到,留人闲话了几句而已。”
“我等是应该。裴公请坐。”
裴冀归座,眼底满含笑意:“如何,这几日的吃睡可都习惯?人手够使唤吗?前两日我便想找你说说话,又怕我人老话多,讨你的嫌。”
他的语气里充满宠溺,说完自己先就笑了起来,心情显然极好。
絮雨道:“本该是我来勤问长辈安的,又怕扰了这边的正事。裴公勿怪我无礼才好。”
裴冀摆手:“我这里最近也无事。你若不嫌我啰嗦,想来随时来,我求之不得。我与你阿公从前互通信件,记得他夸你敏而慧,善通融,料想你的画技如今已是尽得他的真传,登堂入室。早年变乱前,我日子闲散,也常与人论画,众人都说你阿公神手天成,凡人便是笔秃池干,恐怕也难得其神,如今你来了,近水楼台,可惜我不比从前,早没了论画的心境,否则倒是可以向你请教。”
絮雨忙道:“裴公取笑我了。我阿公画技确实出神入化,我却相去甚远,莫说登堂入室了,至今仍未窥得门径,总算还记得些他的悉心教导,不敢懒惰,惟有以勤补拙。请教二字我是万万不敢当的,裴公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你勿自谦。想当年,先帝因爱叶钟离画过甚,到了后来,竟不允他私下为人作画,而是将这当成对臣下的恩赐。那个时候,大臣若能得到你阿公的一副亲笔绘相,莫不以为是极大的荣耀。如今你来了,我若也能得你一帧画像传以子孙,我愿足矣!”
“蒙裴公错爱,我必尽力。”
裴冀笑了:“那便如此说定!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才,日后得了闲,咱们再慢慢来也不迟。”
絮雨应了。又说了些闲话,裴冀微咳一声:“昨夜我那侄儿回来了,你知道了吧?”
絮雨微微垂落眼皮:“听说了。”
裴冀以为她是羞赧,抚须呵呵一笑。
“絮雨,你来之前,你阿公想必已告诉你了吧?关于你的终身之事。”
数月前的那个时候,絮雨最大的忧虑便是阿公的身体。他常常整夜咳嗽无眠,甚至呕血。就在她忧心忡忡到处求方问药之时,有一天他忽然对她说,他要再次出门了。走之前,他为她定了一门婚事,对方便是裴冀的侄儿。
犹记阿公当时和她说这话时眼中满含的愧疚之情。
“你跟阿公多年,未能叫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婚事又定得仓促,实在委屈你。不过,好在从前阿公助裴冀筑关时,便晓得了他的侄儿。他在我身旁跟了半年多,上山下涧,毫无怨言,当时虽还年少,却已有过人的勇毅和果敢,性情也好,人品想来是可靠的。更不用说裴冀,他必不会薄待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