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竹林,嵇阙的侧影被无数片竹叶分割成片,骆长寄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因而他闭上眼,在幻想中勾勒出了嵇阙现在的模样。
自他认识嵇阙起对方就很少笑,此时大约只是垂着眼,抿着唇,看上去比起思考更像是在发呆,但在对方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又总是能一针见血指出要害。
他隐隐察觉到嵇阙的目光似乎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疑心是自己看错,复又眨了下眼,嵇阙还是老样子站在那里,目光没有偏离一分。
周燮训完话后,转头对嵇阙道:“我托人将炭场荒山那边的地形画了个鱼骨图,届时若有围剿的必要,可以先让两队人马驻扎在山体两侧进行包抄,如何?”
嵇阙的视线却越过了他手中的鱼骨图,望向了别的方向,周燮又喊了他两声,还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主子?主子!”
嵇阙嗯了一声:“听见了。”
周燮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您的意思是,我的计划没问题,可以照样执行吗?”
嵇阙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换个人来跟你说。”
骆长寄在冷饮店坐着也不好什么东西都不买,索性买了碗香饮子,老板娘煞为热情,邀他坐在通风最好的桌子边儿上,骆长寄一边喝,她一边跟他唠些闲话家常。
骆长寄也并不敷衍,时不时应和两声,就连老板娘家还没桌子高的小丫头都抱在她大腿后头偷偷探过头来瞅他。骆长寄看见她,歪过头来举起勺朝她打了个招呼,还笑了一下。
小丫头红了脸,将脸埋在母亲的腿内侧不肯再探头了。
嵇阙走到冰饮店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场景,骆长寄转过头去撞上他的目光时,嵇阙嘴角的笑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骆长寄愣怔片刻,在当下有种被抓了个现行的羞惭,但好歹他还能找个借口说自己只不过是来喝冰饮的,因此他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正欲开口,嵇阙却比他抢先了一步。
“来都来了,便过来一趟吧。”嵇阙好整以暇地眯眼看他。
骆长寄意识到他所指的“过来”是去县衙,垂下眼道:“我并无要职在身,随意指手画脚,想必会有诸多非议吧。”
嵇阙眉梢轻挑,看了他半晌后道:“无事。我批准了。”
骆长寄总感觉他似乎读出了自己言语下的试探之意,但嵇阙本人都没有戳穿,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告知,索性顺水推舟,往桌上放了三个铜板后,站起身走到了嵇阙身旁。
周燮原本还在冥思苦想着自己计划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嵇阙为何不直接点明还要绕弯子,正想出门问清楚,却见他近几日最不想见到的那个讲话阴戚戚的小鬼正施施然地跟在嵇阙背后踩上了县衙的第一层台阶。
周燮心中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年命里犯太岁,要不然怎么会就这么频繁地见着这个处处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年轻人。
骆长寄迈上最高一级的台阶后,文雅地颔首朝县衙门口的守卫示意,好像全然没看见周燮就站在自己对面,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周燮翻着白眼:“这里是县衙,无关人员怎么会散步散到这儿来啊?”
嵇阙正要开口,骆长寄双手抱在胸前,轻笑道:“大约是安澜君的手下人过于不得力了些,还得让他亲自跑一趟找我这个无关人员帮忙。我也是没办法,毕竟,谁能拒绝安澜君的请求呢。”
“你!”周燮指着他手直哆嗦,求助地看向嵇阙。
嵇阙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周燮如遭雷击,缓缓将手指放下,还没等他从迎面而来的冲击缓过神,嵇阙又开口道:“这是土匪所占据的荒山的地形图。你把你的计划再说一遍。”
周燮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只有后半句话是对他说的。他虽不喜欢骆长寄,但他可不敢违抗嵇阙的指示,因而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计划又复述了一遍。
骆长寄听完,接过嵇阙方才刚沏好的茶,然后完全不加掩饰地发出一声嘲笑。
“我确实好奇,连我这个无关人员都能听出来的漏洞百出的计划,是怎么能够说出来贻笑大方的?”
他的口气实在太阴阳怪气,周燮气得咬牙切齿,碍于嵇阙就在他对面没有发作,忍气吞声道:“根据地形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骆长寄摇头叹息一声:“也难怪啊,周统领平日里也少同这些愚民流寇打交道,不过没事,在下于此尚且还有几分心得。
“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周统领,云州驻军确实兵力不足,但是一帮就地起义的土匪连长刀长枪都没摸过,剿灭他们不会是什么难事。那为什么,他们现在依旧能大张旗鼓地盘踞在荒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