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冶不明白。
他才将将十岁出头的少年,甚至还算是稚童。
他不奢望母亲用对妹妹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一定要这样苛刻吗,说话,一定要这么戳心窝吗。
郁冶面色惨白,仍旧倔强地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弯腰,安静地拾起自己的灵剑,窄细平凡,就如同飞鸿剑派的他自己一般。
他逃走似得回到自己的屋中,像是虐待自己一般,一遍又一遍练剑修炼,避世不出,不见来人,彼时的剑派如日中天,加之秾华道心择主的传闻,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
外头热热闹闹,郁冶的府邸却一直僻静。
郁冶就像是飞鸿剑派隐匿在角落的苔藓,阴冷湿滑,永远也窥不见阳光。
就连后来妹妹的生辰礼,他也没有出席。
直到外头缭绕的火光漫上天际,他才终于抬起汗渍满满的脸,惊疑地往外走去。
郁冶喜静,他的院子建的隐秘,若不留心寻,根本寻不到他的院子。
他身形消瘦,隐匿在树林之间,望见惨象环生。
无边无际的野火在山间肆意舞动,夜风强盛,更是无穷无尽。
惨叫声与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原先山清水秀的家园,如今如同人间炼狱。
湿冷的触感攀上郁冶的腿骨,他怔怔低头,正巧撞见自家侍从挣扎的眼。
“跑…少主,快跑……”
远方人影窸窸窣窣,眼见就要找到郁冶这里,他心下杂乱,跑的跌跌撞撞。
锋利的野草不断切割着他的肌肤,留下斑斑点点的血痕,他冲到前殿,冲到今夜本该欢声笑语的大堂,尸体交错,血污遍地。
就连爹娘的尸首也在其中。
郁冶傻愣愣的,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异常生动的噩梦。
大脑一片空白。
“啊——!!”
熟悉的,尖锐的,撕裂的尖叫声。
在郁冶反应过来之前,自保的身体已经率先行动,钻到了供奉的神像之下。
透过垂下的帘幕,火光之间,他瞧见郁晞被一群黑衣人挟持,今日是她生辰,衣裙甚是华美,然而如今却沾满血污,脏乱不堪,白瓷瓷肉乎乎的一张小脸,满是惶恐与泪水。
黑衣人众多,郁冶只一人一剑,遑论修为平平,如何救的下自己的妹妹?
更何况,从小到大,他对郁晞的情感本就复杂。
尚不明事之前,他也曾真心爱护过她。只是后来修为的平庸,道心的选择,父母的偏爱,种种一切,就像是漫天撒下的黑色雪花,将这份爱护掩埋的干干净净。
于是,郁冶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缩在神像之下,闭上了眼睛。
不再去看郁晞害怕的双眼。
郁晞的叫喊太尖锐刺耳。
于是他又捂上了耳朵。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蜷缩在神佛身下,祈求着庇护。
郁冶平日里就行踪不定,就连父母都鲜少找得到他,这次闭关许久,人人都以为他下山历练去了,就连前来血洗的圣屿殿傀儡也这么认为。
在搜刮了郁冶的府苑与整座山头,未再找到一个活人,于是他们便带着郁晞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纵火烧山。
想要复活妖神,为司泺提供源源不断的恶意与惶恐,飞鸿剑派的血洗,仅仅只是后来修仙界灾难的一个开端。
熊熊烈火见,郁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躲了多久,他睁开酸涩的眼,抑制不住的眼泪滚滚而落。
他狼狈地爬了出来,望着剑派尸横遍野,父母惨死的景象,他终归是没有实感。
他怔怔地回头,望着依旧慈眉善目的佛像,语气茫然地发问:“这是惩罚吗?”
因为他善妒,妒忌自己的妹妹,所以上天在惩罚他吗?
他磕绊着在尸山中行走,时不时地便摔一下。
烈火肆意,他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味,他终于可以躺在父母怀中,一如妹妹尚还没有出生时一样,他面色平静,却忽然瞧见了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木牌。
那是家中的传统了,每当孩子过生辰时,便会在木牌之上写下心愿,并高高挂在木梁上,等到了下一年便会换下来。
他的木牌已被大火所焚,他依稀记得,去年的自己认真地撰写下“修为进步”的字眼。
如今这个崭新的,一眼便知是父母帮妹妹今晨才挂上去的。
他突然想在临死之前,瞧一眼妹妹的心愿。
她想要什么呢?
衣服,珍宝,灵剑。
只要是她想要的,终归会得到。
郁冶摘下那轻荡荡的牌子,在掌心翻开来,却微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