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她想象中凶残,身量近乎两个她那么大,远远瞧着,已极有压迫感。
一面替汉人当差,一面做出杀死义父儿子的行径。即便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对胡蛮曷萨那也能下死手,难怪昭国君主忌惮他。
一匹养不熟的狼。
*
匪徒的清理逐渐接近尾声,有人过来和崔承嗣汇报。
“两帮人。一帮是城外流民,都死了。一帮是曷萨那,溜得比泥鳅还快,倒留下了几匹品相不错的西戎马……啧啧,他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劫嗣哥的亲?”
“诶,嗣哥,这是什么?”
沉默。不一会,明姝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公主何在?”
声音比那年轻人低沉,凉凉的,如刀锋划过明姝的心脏。她头皮发麻,尝试踹了几次,也踹不开匪徒的手。
被他发现自己在杀人,身份暴露,就完了。
风忽然扬起明姝凤冠上的缨络珍珠流苏,一双玄色牛皮靴越过她,抬起,一脚踩碎了她身后曷萨那人的头骨。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流进了明姝的鞋袜。
明姝转身,看到双沙碛海子般凛冽湛蓝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他穿着朱砂暗纹翻领长袍,腰缠錾金蹀躞带,衣袍残破,隐约可见里面染血的白色中衣。侧过脸,仿佛脚下只是个破瓤的“西瓜”,身上浸着沉郁肃杀之气。
只是面孔极年轻俊美,皮肤和发色偏向胡人,呈不健康的冷调白,五官又更接近汉人,清朗柔和。
明姝眸光漾动,瑟缩着将弯刀拢进袖口,从那头骨碎裂的匪徒手中,抽回了缠着红柳的金莲绣鞋。
高髻上芙蓉簪歪,眉心的花钿带血,魅惑的秋水眸泪光点点,落魄仓皇却不掩国色。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担心他留心她的袖笼,朱唇轻张,转移他的注意力。口吻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宛若在这场灾祸中吓破了胆子的雪兔儿。
他不禁沉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第2章
明姝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男人,并不像传闻中的恶鬼罗刹。
她止了言语,男人仍在打量她。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嗣哥,是不是汉人公主美貌惊人,看这么久?”
“你看到了?”
“没没没,嗣哥都没看,我怎么敢偷瞄。”都虞侯李澍闭上眼,却又偏过身,鸡贼地半睁开一只。还没瞧见什么,明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自己竟然被崔承嗣扛在了肩上。
鬓角珍珠钗落,玎玲环佩硌着他森寒浑厚的肩膀,胃都快被硌爆了。
明姝“哕” 了声,若非路上几乎没吃东西,差点儿便吐出来。
李澍格外扫兴,“嗣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眼都不给。”
“匠气的花瓶,中看不中用。忙你的。”
崔承嗣支走李澍。
沉肃的声音,在明姝头顶闷闷盘旋。
不等明姝回神,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搡回了轿子里。
崔承嗣凝视她,忽然伸手扣住她半张脸,拇指贴紧她莹润欲滴的唇。明姝心中战栗,那手已经沿着她的唇往耳后方向用力地划去,粗粝的茧子宛如带倒钩的杂草,把一抹血迹划开。
随即他阴鸷地笑了下,声音又森又沉。
“废物。”
轿帘被他放了下来。
黑暗骤降,让闷热的轿子平添了丝浸骨的寒意。明姝这才揉了揉几乎被他蹭破皮的脸,心里缓缓产生个疑问。
他刚才说她……是废物?
旁边,大难不死的近侍嬷嬷、贴身侍婢都围拢过来,怯怯地对崔承嗣行礼。崔承嗣没有理睬,后退两步。
大家正猜测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一掌震向轿杆,将没入沙地的轿子拨正。始料不及的明姝再次狠狠撞向一侧轿壁,凤冠硌到脑袋。
毫无预兆,粗鲁、野蛮……
明姝:谢谢了。
果然是狗憎人嫌的恶鬼罗刹,不知怜香惜玉,难怪那位公主哭着嚷着想退婚。
崔承嗣未睬明姝,吩咐了十个士兵,接替轿夫的工作。
汉人喜欢讲究无用的排场,绵延千里的路竟还要坐十六抬的花轿,实在可笑。
公主瞧着也格外娇柔怯懦,一团红柳缠着脚就吓傻了,绊倒后爬不起身。
废物。
崔承嗣又哂了句,休整好送亲队伍,策马在前,率队再次出发。
*
随明姝出嫁的使臣一人,贴身婢女一共六人,奶嬷嬷一人,首领太监和小太监二十五人,各地的厨子十五人,护卫五百人,嫁妆亦丰厚,用十七八錾金松木箱子装着,十几匹汗血马车拉着,浩浩荡荡的。
历经匪徒□□后,人死伤过半,贴身婢女只剩两个,太监五六个。嫁妆倒是一件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