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布兜装了满袋的南沙饼,干脆拿到营里让大家解馋。
崔承嗣的马却越跑越快,很快就把她甩在身后。他一直一直,跑到茫茫戈壁上,跑了不知多久,直到无法控制烈马滚到沙堆里。
流沙拂面的时候,几乎能闭塞人的呼吸,崔承嗣咬掉牛皮水袋的塞子,囫囵往喉咙里灌水。
也不管水怎么兜头浇了满脸,便把水袋扔到一边,枕着头躺下,看头顶刺眼的烈日。
日头最能灼伤眼,不一会他便眸似火烧,眼前阵阵光炫。
……
“小胡贼,偷东西,砸死他!”
“砸死他!”
他看着那轮日晕,恍惚又看到了那群凶神恶煞的边民。他们将他堵在土墙边,用石块砸他。
他很清楚,再砸下去会死人,只是不吭声。
他是他们口中的偷羊贼,事实上,他偷了。因为太饿。
盗窃本该扭送官府,可他们对他动私刑。大抵是因为他的样貌特征奇怪,就算不像常年犯边的吡罗人,来路不明的,肯定也不是好人。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浑浑噩噩的时候,看到崔执殳率部经过。
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和崔执殳说话,崔执殳阻止那群边民,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只是警惕地瞪他。
哪有汉人会喜欢他?
后来,崔承嗣才问他,是不是剜掉这双眼睛,他就可以不做胡人。
崔执殳却哈哈大笑:“傻孩子,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小年纪怎么对自己那么残忍?”
“我不想回去,但他们都讨厌我。”他一一指着那些砸石头的人,他们肯定不知道,被砸得头破血流是什么感觉。
年纪小有什么所谓,小孩子才无法反抗。
崔执殳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过了会,却让他上马跟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
“死于偷羊的罪太可惜。朝廷现在重用胡兵,你想不想跟我去打仗?”
“胡说。你肯定讨厌胡兵。”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
“嗣哥!”
一张饼突然遮住了崔承嗣头顶的艳阳,黑暗让崔承嗣眼眶刺疼。
“我听说你早上把殿下骂了一顿,这会又发什么疯,想把自己晒成瞎子?”李澍的声音。他在吃岑雪衣带到营中的南沙饼,边吃边道,“其实这饼子味道不错的,刚出炉那会肯定更香,你不吃可惜了。”
他实在太聒噪,又令他想起那双泫然欲泣的狐狸眼。
默了会,崔承嗣坐起身。
饼子已经不热了,但饼皮依然松软,那么干燥炎热的天气,饼皮走水很快,能做的这么软不容易。
崔承嗣拿起旁边的水袋,试图再往口中灌点什么,缓解焦躁的感觉,但水已经流进沙漠,早就蒸发了。
李澍又道:“嗣哥,不是我怜香惜玉,想想你从前背井离乡到廷州,若非有人护你,也走不到今日。殿下如今也是一个人,千里迢迢从王都来,谁都不认识。”
“你要没想好怎么对她,能不能别那么过分?”
“话多?”崔承嗣闷声道。
李澍登时闭嘴,差点被饼噎着。
他不敢再面对崔承嗣,饼也不敢吃了,撒腿上和他说再见。
半张饼掉在沙堆里,红的绿的馅儿鲜艳诱人。崔承嗣攥了把身下的沙子,半晌,拿起来咬了口。
混着沙子,味道不够正宗。
不确定。
又咬了口。
不知不觉,竟然吃完了。
他攥了把沙子搓手,又莫名出神……对她,过分了么?
第13章
日向西斜,瀚海军营中炊烟袅袅,士卒结束了集训,正等着吃晚饭。
却见一辆华盖悬铃香车缓缓驶来,停在营前。
柔雾般的纱帘被人卷起,身着藕色与碧色罗裙的采苓和绿衣依次下了马车。
旋即,明姝那涂了凤仙花汁的五指轻巧地搭在采苓的胳膊上,珍珠绣鞋悠然地踩在了跪于地面的内监背脊,曼扶云鬓,袅袅娜娜地从马车上下来。
头上的帷帽被风吹拂,偶然露出惊鸿仙子般的绝代姿容。守门的士兵两眼发直,竟是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明姝朱唇微弯,让采苓绿衣将消暑的杏皮水分给士兵们,权当是崔承嗣体恤他们戍边劳苦的心意。
这水用去核的李广杏杏脯文火慢熬,滋味醇厚酸爽,最宜在夏季饮用。
替崔承嗣劳军,既能收买人心,又能以正当理由过来看他,实乃化干戈为玉帛的锦囊妙计。
明姝面上是笑吟吟的,心底却厌极见这阴沉不定的崔阎罗。
只不过这几日,采苓绿衣为了让她消气,又是替她揉肩捶腿,又是为她打理指甲,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纵有什么恼啊气啊的,也全然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