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明姝开口,他便道,“心疼了,忍不住探望他?”
他以为她路上在马车内,不和孟疏叙旧,都是在刻意给他做样子。明姝眸光流转,施施然将碎发绾到耳后,却是阴阳怪气地嗔道,“我道哪里来的酸味,原来是某人的醋坛子又倒了。”
崔承嗣被她呛白,走到她面前,钳住她下巴,“明姝,别忘了你在雉堞下对我的承诺。只要我守住并州,便对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他不能忍受,自己辛辛苦苦守城,抵不住孟疏在明姝面前唤一声“阿姐”。
明姝狐眸轻掀,脸色却是生动起来。
“弟弟是弟弟,夫君是夫君,崔承嗣,你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大抵是退了敌,她的心情很好,甚至敢还他的嘴。崔承嗣盯着她面上潋滟的春色,半晌,收了虎口的力。明姝揉了揉酸痛的下巴,又觉得不解气,不忿地打了下他的手,“下次再对我不客气,你就到书房去睡。”
她说完,越过崔承嗣,还没迈步,却被崔承嗣抓住胳膊。
他神色没定,却是凑近她,“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
他还是这么会抓重点。
明姝拽了拽,拽不脱他的手掌,皱眉道,“……等你处理完军务,回到府上再说。”还是挣不脱,她又蹙起眉头,警告道,“崔、承、嗣。”
他终于松开手。
崔承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巴不得飞回都护府,飞过那高高院墙,早些和她坦诚相对。
*
明姝心中牵挂赵氏,却不知道如何再去剑东。此一役让剑东军元气大伤,不久之后,平南王李阔竟又兵犯剑东,便在两军交战的紧要关口,岑绍懿突然疯了。
明姝派探子去剑东探查消息,只得到赵氏不久前暴毙的消息。便是在赵氏死后,岑绍懿才疯的,抱着赵氏的尸身忽哭忽笑,被手底下的牙兵所杀。岑元深亦被牙兵窃权,不得不逃向燕国旧部所在州县。但他只会纸上谈兵,在几次谋夺剑东失利后,又遁走大漠,自此不知所踪。
李阔在和剑东对打之际,忽然差了使臣过来,想将明姝接到膝下抚养。
明姝左思右想,婉拒了他的请求。她无法得知赵氏的死因,只是想起赵氏从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都讳莫如深。赵氏一定不喜欢他,尽管他位高权重,声名赫赫。
赵氏喜欢谁呢?也许是那个为她而疯的人,但她却做了一件对不起对方的事,她把明姝的身世告诉了平南王李阔。她一定觉得,联军的失利和她的告密有关系。
因为这场变故,明姝的亲娘、继父和义兄,或不在了,或不见了。明姝心有戚戚,把莲花放进院中的水缸里,对着清凌凌的水面失神,总觉得人生无常,颇为荒诞。
后来,李阔与崔承嗣联军,一路从南北上,收复了昭国西边故有疆土,与诸藩将昭国划为了中、西、南、北几大势力,天下再度陷入了漫长的割据状态。
李阔也学着其他藩王的模样,自立为大烈天王,建立后昭。明姝依照礼制拜见他,接受了公主的封赐,并收殓了赵氏的骸骨。那大抵是明姝第一次见他,传闻中的男人表面上没有赵氏所言的那般不堪,可明姝那声“父王”唤得毫无感情。
他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看见明姝时,表情因那张和赵氏神似的脸,有所动容。
崔承嗣此后依旧镇守西疆,曷萨那部的巴图在岑雪衣的教唆下,屡次进犯廷州,但屡战屡败,乃至最后一战,巴图受了重伤,返回曷萨那部不久便死了。
明姝也是偶然从西域使臣的口中听闻,巴图死后,岑雪衣突然像变了个人,虽则她又被许给了巴图的儿子,但再没提过兵进廷州一事,甚至遣使臣来朝李阔,为自己与巴图的儿子求娶后昭的公主,与后昭结两姓之好。
廷州与西域的商道又再畅通起来,明姝鼓动崔承嗣筹办中原与西域的贸易交流会,让小忆廷也开开眼。
西域各部使臣、商旅,都因这场大会而聚集到廷州,将他们的美酒、玻璃、香料、珠宝带到中原。
一连几日,崔承嗣都在接待来使。
他正和几名从乌兹国来的使臣虚与委蛇,忽然见明姝的身影如穿花蝴蝶,掠过了颂梧居正门,往展会的方向去了。
崔承嗣目光追索她,决定领着几名使臣,一道到展会上看看。
展会设在二院厅堂中,堂屋内更是繁华,各个桌上都摆着中西各地的特色展品,屏风上丝绸刺绣琳琅满目。来往的商旅使臣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明姝却蹙着眉头,寻找小忆廷的身影。他或许是知道今日喧闹,没有按照明姝的要求,随崔承嗣一道接待使臣,反倒自己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