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对属下道:“把弓给我。”
“殿下,您还是快点下去,若您有了闪失,末将们没法和太尉交代。”守城将领诚惶诚恐。
明姝无言,正欲自取士卒弓箭,崔承嗣忽然与并州刺史从城楼下上来,将明姝拽到身前,沉声道,“这里很危险。”
他像是才得知消息,颇有些紧张,但将明姝桎梏住,才见远处孟疏独自从阵前走出,忍不住低哂,“原来是为了见孟都指挥使,怎么,见到他,便连命都不顾了?”
明姝美目流转,轻扫了他一眼,哂笑道,“都把我从廷州弄出来了,还怕我会死?”
她冶艳五指抓过了士卒手中长弓,手肘将崔承嗣推向后,控弦张弓,却是对准城楼之下的孟疏射了一箭。箭矢擦过孟疏身侧,没入土中。
孟疏远远看着,但见崔承嗣从背后环抱明姝,胳膊贴着她的胳膊,轻蔑地睥睨他。他不禁瞳孔震颤,愤懑道:“阿姐!”
距离太远了,明姝能听到他的呼唤,但不想费力回应,将弓弦还给士卒。
“为何如此?”崔承嗣不解其意。
明姝向前走了几步,见他跟着,不得不道,“因为我最不喜欢打仗。一打仗,商道就不通,百姓就遭殃。他若是正义之师便罢了,可他为的是岑绍懿父子的野心。”说着说着,明姝忽然难耐地闭上眼,又悲伤道,“崔承嗣,我真的不希望他死,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定能领会我的意思。也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
明姝下了城楼。
崔承嗣不免顿珠步子,转眸,恰好对上孟疏的视线。
对他手下留情?崔承嗣冷哂,她就这样紧张孟疏,怕他吞了对方?倘若他愿杀,早便在酒楼里,飐帐前,将他杀死了。
她有没有想过,让孟疏对他手下留情?
孟疏策马来回,又盯着那没入土中的羽箭,神色复杂难名。最终,他没再喊话,传令鸣金收兵。
*
剑东营地,孟疏率部下马,丢了兜帽,气势汹汹地闯进中军大营。他将长刀插进地里,瞪着岑元深,清润眸色满是悲愤,“岑元深,你诈我?阿姐现在已经被崔承嗣蛊惑了,她朝我射箭,不想让我对付崔承嗣,所以,当初根本是她自己不想去剑东。”
岑元深换了水滑的绸缎圆领窄袖袍服,转着小串菩提珠,面上却多了两分从前没有的邪戾:“自己不想么?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让孤为了一个女人退兵?”
他以前燕太子自居,自称孤了。
孟疏却近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她不是普通女人,而是我阿姐!我告诉你,阿姐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
“你想临阵倒戈?”岑元深垂眸,憎恶地将他推开,将菩提珠掷在桌上,“既然你不想领兵,我可以成全你。来人,将他捆起来!”
眼见帐外进来两名士卒,紧紧桎梏他,孟疏忍不住斥骂。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小人,我当初不该被你的表象蒙蔽,为你卖命。”
岑元深平静的面孔仿佛因为他这些直刺心口的话而逐渐皴裂,忽地邪狞而笑,走到孟疏身前,怜悯地俯视他,“都指挥使,你还是太年轻。难道你看不出来,你跟在六妹妹身边那么多年,她若对你有情,怎么会让你从军?由着女人来是不行的!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天下,女人,皆是如此。到时候,你只能被崔承嗣掐着脖子,把你最爱的人,从你身边抢走。”
他的话激起了孟疏痛苦的回忆。
孟疏将拳头攥得泛白,胸前恨意澎湃,赫然道,“不要再说了!不会的。阿姐不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我必须杀了她,让阿姐回到我身边。”
岑元深这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不算笨,孤暂且饶你一命。但你到中军帐喧哗在先,孤不能不罚。”岑元深回身,平静下令,“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士卒很快将孟疏拖了下去,帐帘被放下来,拂起些微的灰尘。岑元深便又拿起桌上的菩提串,只是转着转着,听到远处传来的行刑声,忽地又将那菩提串拽断。
没有人能和他争,不过是马帮出身,也敢到他面前吠叫?
他眸色阴沉,压抑地想,他岑元深,才会是最后那个得到明姝的人。
*
剑东军歇了不到半日,又开始进攻并州。
这些日子,明姝身在刺史府,似乎也听到了远处的鼓角争鸣。她几乎能想象,孟疏是如何不听劝,任那流星般的箭矢、滚石,飞进并州城。他又如何任那些士卒为他卖命,登云梯攻城,用木桩撞击城门,城楼下,尽是堆叠的尸块、碎肉、找不到主人的鲜血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