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饭时赵氏与明姝二人一个眼睛比一个肿,他根本无法忽视。如此看来,明姝的亲娘便是赵氏。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崔承嗣用拇指摩挲明姝的眼角,将那泪的残痕抹净,忍不住期待她说点什么。可她抿唇不语,他便心生燥意。
明姝很快从那不忿的目光中探究到他的意思,嫣唇一弯,柔声道:“谢谢。”
崔承嗣冷哼,别过视线,耳根悄然泛红。
他的大掌从明姝的脸上滑到纤细的腰间,却见明姝身子不自觉地轻颤,略略止住动作。他愈发地燥,只觉得喉咙发干,忍不住扯自己的衣襟。难得这么多天,她对自己说了声谢谢。但还是不许他碰。
*
夜里,明姝又被赵氏叫到了客房,才进屋舍,便见岑元深脸色灰白,站在窗棂前,转动着颈项间的菩提珠。
不等明姝开口,他突然转过身,唤道,“妹妹。”
那话说得艰难,眼珠也似死了般,只是口吻一如既往平静。
他已经从养母口中知晓明姝之事,便听从赵氏的安排,认明姝做妹妹。论年纪,明姝比岑雪衣小半岁,便是他的六妹妹。明姝顺势唤了声“三哥哥”,将他心底最后一丝妄念尽数掐断。
岑元深忽地盯着明姝,月色勾得她身影伶仃,妩媚可人。
他快促地转动菩提珠,忍不住热切地想,
何必为一时的隐忍挂怀?此一时是妹妹,彼一时如何?
天下都将为他所有,何况他的妹妹?
赵氏见两人唤得生疏,故意热络道,“明姝,你原是木命,有个乳名叫兰儿,往后娘和你三哥哥便唤你兰儿,可好?”
明姝颔首,自然是没有不可以的。
于是几人便又坐下,聊起家常闲话。
大抵是认了亲,明姝了了一桩心事,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好了,便是和崔承嗣,也多了些亲昵话语。偶尔,有关小忆廷的问题,还会和他拌嘴。
他对小忆廷展望颇高,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宰辅之才,但又不加管束,任小忆廷在府上胡作非为。
明姝虽不喜约束,但觉得他还是得管管,免得日后闯出祸事,追悔莫及。两人争执不下,又没什么实际行动,只看着小忆廷一日日长高,连抱起来,都觉得臂弯酸痛。
承平九年秋,明姝偶然收到从剑东过来的家信。赵氏言自己身体抱恙,想接明姝和小忆廷到剑东过中秋。
前不久,东北的韦室联合范平节度才举兵进攻盛京,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所过处守卫望风瓦解,吓破了昭国皇帝的胆。他紧急下令各地藩王节度入京勤王,诸藩皆伺机募兵,权势日盛,皇权岌岌可危。
赵氏的意思是,朝野上下正动荡不安,崔承嗣军务繁重,这次,便不需要他陪同了。她自会让岑绍懿派人接明姝母子。
西风萧瑟,明姝牵着小忆廷的手出门时,崔承嗣跟在母子二人身后。
等到明姝准备上马车,他忍不住道,“等等。”
明姝好不容易能离开都护府,不免担心他又强将自己留下。指尖不安地搓了搓小忆廷的手心,睫羽轻掀,无辜道,“怎么了?”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近前替她整理了下狐狸毛猩红绒斗篷。感觉到她不自知的轻微抵触,崔承嗣皱眉,反将她揽到身侧,大掌摩挲她的背脊:“怎么……早上春风满面,就这么想离开我?”
明姝筋骨酥麻,不自在道,“怎么会,我自然万分舍不得夫君。”
她竟又唤他夫君,分明撒谎。但久违的称呼,让崔承嗣颇为受用。他虎口桎梏她的腰,凑近她耳边,沉声道,“记住你的话,过了中秋,我派人接你回府。”
那高大的暗影俯身笼罩她,几乎将她罩得无法动弹。明姝站在原地,良久,将他推开了些,“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忆儿不想回来,我可能还得待一段时间。”
明姝不再和他虚化,攥着裙裾,转身上了马车。
小忆廷显然不太满意崔承嗣的偏爱,主动伸出两条胳膊,脚尖不安地反复踮起:“阿耶,我也要抱抱,我也要!”
崔承嗣扫了他一眼,撑起他两条胳膊,将他举起,径直塞进马车内。
小忆廷正高兴呢,没想到马上吃了冷板凳,不禁撅嘴,掀起帘子道,“阿耶,这算什么嘛。你对阿娘可不是这样,为什么对我这么偏心?”
崔承嗣并不回答,反倒避开一步,示意车夫起驾。
车轮咕噜噜响动,很快带着小忆廷的不满,离开了长街。崔承嗣却似希望明姝途中能打起帘子,抬步往前跟了几步,但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