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瞥了眼宣纸上“刘忆廷”三字,冷道,“为何多写一个字?”
“你不是让我写自己的名字吗?”小忆廷奇怪道,“阿娘说,我叫刘忆廷。”
“何时叫刘忆廷?”崔承嗣沉眸,追问道。明姝明明告诉自己,他叫刘忆。
“笨笨,我当然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小忆廷嫌弃道。
崔承嗣看着那名字,忽地惶惶不安。刘忆廷,忆廷,她竟然给孩子取名忆廷,原来那时候,她便对廷州存了念想。她怀念的,是廷州,还是廷州的故人?
崔承嗣的头突然剧烈地痛起来,迫切想见到明姝。他很想问她,所以那时候,其实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而不是如他以为的那样,他们之间只存在欺骗和被欺骗。
她说的误会自己将要娶曷萨那女人,也并非狡辩。她也曾喜欢他吗?
崔承嗣飞快地走向睦雅居,心口似乎都因为过分剧烈的跳动而燥热。
才迈步进入小院,却见一身新装的明姝不知何时倒在台阶下。她的身量又纤窈许多,那脸色惨白,是脂粉也掩不住的憔悴。
“明姝。”崔承嗣目眶欲裂,上前抱起她,却见她手已十分冰冷。
第60章
“明姝!”崔承嗣大掌扣住明姝的手, 奢求给她一点温暖。但他也冷得可怕,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不得不将明姝送进屋中。
她穿着最衬时的衫裙,却看不成山茶花了。
小忆廷偷偷跟在崔承嗣身后, 见明姝晕倒, 忙不迭跑进暖阁里。东暖阁中,炭火烧得这样旺, 可崔承嗣怀里的明姝, 仿佛冷得死过去般。
“阿娘, 阿娘……”小忆廷慌忙走到床边, 推了推明姝的胳膊,但是推不醒, 他不免大哭起来,“阿娘别睡, 快起来看看我。”
他哭扰得崔承嗣心颤,他替明姝盖上衾被, 一面差派人去请大夫, 一面把小忆廷先抱走。小忆廷勾着他的脖子, 拍打他的背,“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要阿娘!姥姥就是摇不醒,睡进大盒子里了, 阿娘也会躺进去吗?”
崔承嗣将他带到屋外, 才喝止他的哭闹,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 “不会。她不会有事的。”
他将手掌扣在小忆廷的肩膀上, 胳膊也在轻微发抖。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太久了,却不想, 明姝也会痛,也会病,她只是习惯忍耐和伪装,就像从前一样,再不高兴,也总是不形于色,然后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吞云吐雾。
他这样强迫她,只会让她像那山茶一样,在灿烂的春日里,枯萎凋谢。
夜色如霜,明姝睫羽轻抖,疲惫睁开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带着小忆廷回到了山水皆美的南诏,回到了熟悉的商队。她试图在昏暗中看清楚面前的景致,看看那梦里的景色是不是真的,但她看见了崔承嗣。
他靠坐在床边的圈椅上,屋中炉子烧得很旺,他以手支颌,沉默地半寐。听到响动,倏地掀起纤窄的眼皮,目光锁定她。
他苍白清俊的脸罕见有落拓之色,确定她醒了,便起身走到塌前,道:“明姝。”
他在担心自己吗?
明姝却不自觉地往床角缩了缩。她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相熟的婢女采苓和绿衣来告诉她,崔承嗣请她到院外看山茶。她任她们替她梳妆打扮,然后看着她们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是了,崔承嗣不允许那些人靠近自己,因为他觉得她就像那条火蟒一样,危险狡诈,总能想办法蛊惑旁人。
她便自己默默走出了屋门,抬头远眺,檐上丹阳烈烈,不知怎么忽然被刺了一下,瞬时间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见崔承嗣皱眉,她才又怯怯地伸出柔荑,主动攀附他。
现在只有示弱,他才能怜惜她,不对她做太过分的事。
但那指甲隐隐泛紫,纤秀的五指凉得不像话。崔承嗣便知,那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大夫说,明姝素来动心忍性,加之长时间被磋磨,导致郁结五内,精气亏损,才会突然晕倒。如此情况,需得宽心温补,不能再压抑下去。
动心忍性,所以总是喜欢忍耐本性去讨好旁人。她从小寄人篱下,年纪轻轻,又成了商队头子,更不可能叫人觉察她的情绪,便连崔承嗣,也无法洞察她真实的想法。
“明姝,你怕我?”崔承嗣面色若伤,问。
明姝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样,狐眸轻掀,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但她最后还是轻阖上眼帘,违心道:“都是我罪有应得,你恨我,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