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抚上自己被崔承嗣掐过的脸,他方才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崔承嗣带着小忆廷策马来回几圈,又回飐帐取了弓箭,才往草原更深处驰去。路上,他仿若有意无意,问小忆廷,
“既知道你阿耶在大草原上,为何这么久才来找他?”
“阿娘,阿娘说姥姥身体不好,我们要好好陪伴她。”
小忆廷口中的姥姥,便是明姝养母刘氏。崔承嗣忖了片刻,又问,“你姥姥何在?”
“不知道,阿娘说,她突然住进一个盒子里了。很大的盒子,可以躺进去那种。她以后再也不会出来见我了。”小忆廷想了想,又落寞道,“姥姥炸的香椿饼很好吃。”
崔承嗣勒马,见这三寸丁神色黯然下来,默了会,道,“她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但她不希望你为此伤心。”
“真的吗?”小忆廷抬头看向崔承嗣,忽然觉得,那双湛蓝的眼眸深邃沉静,宽阔的臂膀就像山峦一样,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
他的心情突然便好了,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心,不让姥姥担心。
在崔承嗣准备继续教他射箭的时候,有人突然策马过来,叫住了他们。
西风呼号,吹得阿依古丽脸上的红云更加艳丽,那身胡裙也猎猎作响。
“阿诗勒王子,我想,我或许能和您聊一会。”
她也是昨晚刚知道,崔承嗣在宫帐中和苏合大闹了一场,甚至得罪了她父亲默多达干,他们的亲事,很可能因此黄了。
崔承嗣试着弓弦的硬度,瞄准远处的苍鹰,淡道,“在这里说。”
阿依古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怠慢,策马来到父子二人身边,接着道,“王子,虽然您对大单于态度恶劣,但是听到他病重,就千里迢迢回来了,您应该也牵挂他吧?当年您被部落众人视为不祥,在大单于的位置上,杀您也是不得已的,但最后他还是存了恻隐之心,让您跑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您,暗中帮衬您,在我看来,他如今对您和阿日松王子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崔承嗣稍歪了下头,似乎有点不耐烦,拉开弓弦弹了一下,小忆廷耳边传来弓弦震颤的嗡鸣。
他没有说话,阿依古丽又道,“大单于已没有几日了,也许能撑到冬狩会后,如果您能在会上夺得头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不管您将来是否继承他的汗位,我都希望您不要留下遗憾。”
崔承嗣这才抬眸,那眸色寒彻,远比雪山融水更叫人生冷。阿依古丽突然不敢再开口,她毕竟不熟悉崔承嗣,但策马回去的时候,还是回头道,“阿诗勒王子,小时候,有一次我差点被马驹踩死,是您救了我。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我现在依然感激您。希望您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她说完,策马走远了些。
大抵是不知自己是否能说服崔承嗣,能否让他回心转意再留一段时间,她有些紧张,攥紧缰绳,又频频回眸。但只要崔承嗣应允,她便还有机会,说服他继承汗位。
直到那抹艳色身影,一直没入远处的牙帐城,崔承嗣才放下长弓。他鹰隼般的目光中愤懑汹涌,呼吸沉重,很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
小忆廷的脸也被风吹得红红的,见他一副不想再教他的样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狡黠地咕噜噜转了两圈。
“崔叔叔,你在想什么?”
崔承嗣沉默,他又道,
“崔叔叔,你的马又高又大,我,我不太习惯,我能不能骑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崔承嗣敛眸,远远眺望,却见明姝便立于青草之上,衣袂翩翩。她是个常年和马打交道的行商,送小忆廷一匹马,应也不是难事。马性烈,从小培养感情,再合适不过了。
崔承嗣便问:“你的马在哪,我差人牵过来。”
“不不不,”小忆廷牢记明姝的吩咐,摇了摇头,“我要自己去。就在商队里。叔叔,我自己去嘛,可以吗?”
他用手拽崔承嗣的翻领,缠人地央求,那副唯唯的模样,深得明姝真传。就在他几乎要把崔承嗣的领子都拽坏时,崔承嗣终于动身了。
他将人带回明姝身边,“你送了他一匹马驹?”
明姝抬眸,便见小忆廷朝她眨了眨眼,脸上一副“我没让你失望吧”的表情。明姝嫣然笑道:“是。是他的周岁礼,他自己取了个小名叫第一。”
崔承嗣突然感到不安,手筋突兀,策马在草地里徘徊,又对明姝道,“他要回商队,将马牵来。”
小忆廷这时急忙补充道,“让阿娘带我回去,我想念‘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