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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嗣将明姝磋磨得厉害,替小忆廷处理了伤口,便让他先在宫帐中待会,晚上他再和明姝过来。
才出宫帐,便听部下又替老可汗苏合传话,今日身体不适,想见崔承嗣。
苏合身边的近臣默多达干也过来了,不忿地道,“大单于这些年血瘀五内,饮食不节,乃至旧疾复发,无论如何,他也是您的父汗,阿诗勒,你不要太过分了。”
崔承嗣本欲班师还廷州,若非接到苏合病重的密函,也不会回曷萨那。
可回几日了,也没有见苏合一面。
苏合倒是将阿日松素日所居的宫帐都替他收拾好了,又赐他奇珍异宝,屡次宣召。崔承嗣抬眸瞥了眼长发虬髯的默多达干,沉默良久,道,“告诉他,我自会过去。”
达干还想说点什么,被崔承嗣凉凉扫了眼,一时噤声。
他纵有不忿,也不敢置喙。曷萨那慕强,崔承嗣的名号在西域格外响亮,闻者无不畏惧。便是轻扫一眼,他也能感觉到其间的威压。
崔承嗣不见苏合,亦是人之常情。若非阿日松暴毙,汗位后继无人,苏合怎么可能突然转变对他的态度?
苏合当初为了拉拢崔承嗣,让他返回草原部落,还曾派人劫昭国公主的花轿,免他与昭国王室联姻,如今倒是不必麻烦了,那公主自己失踪了。
但是……默多达干还是多嘴问了句:“阿诗勒,听说你今天从商队里掳走了一个女人?”
崔承嗣顿住脚步。
默多达干又道:“大单于不可能让你娶汉族女人,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若你实在喜欢,可以留下那个女人,让她给你多生几个孩子。”
崔承嗣突然攥紧拳头,额筋暴突,“滚。”
这里是他的家,可完全不像家,只有盘根错节的贵族势力,和冷血残忍的利益纠缠。或许从前他会觉得落寞,现在不同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妻儿,有了自己的家。
“崔承嗣,你给我出来!”不远处,有人突然喝道。崔承嗣抬眸看去,那人眼底蹿着不可遏制的火,好似一头发狠的野兽,想要冲进明姝所在的宫帐。
他一袭白衣赛雪,翩然如玉。觉察到崔承嗣不在帐中,便又转过身来,拔下靴子一侧的匕首,欲要刺向崔承嗣。
孟疏喝完明姝送来的咸乳茶,因为不好意思,迟迟没有回商队。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悠悠白云蓝天,肖想着自己和明姝剖白后的情景,若非有一头羊抢走了他嘴里叼的草,他也不会这么早回商队,也不会从岑元深口中得知,明姝被崔承嗣掳走了。
崔承嗣一定恨明姝吧,他们姐弟做局骗了他。
他不知崔承嗣要如何报复明姝,但只要能救明姝,他可以舍掉一身剐。
崔承嗣眸色深沉,侧身避开他锋芒。
孟疏不禁攥紧匕首,“崔承嗣,把我阿姐交出来,当初伪装公主骗你,全都是王室那位娘娘胁迫我阿姐做的,将她送出廷州的计策,也是我出的,要问罪,你应该连王室和我一起问罪。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和我直接较量,不要把火撒在阿姐身上!”
“你?”崔承嗣盯着他,忽地逼近前,打掉他手中匕首,鹰钩甲套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掷在地上。崔承嗣单膝跪地,死死钳住孟疏的脖子,额角青筋突兀,“你是谁,也配我来问罪吗?”
崔承嗣想对他下手无数次了,但从来没有动过他。
可如今,孟疏在这里,他不得不发出警告。
他实在惶恐不安。
他担心自己得到的会再次失去,担心孟疏会像之前一样,将明姝带走。一切让他觉得能让明姝离开的因素,都成了他惶恐不安的理由。
他近乎把孟疏的脸掐成紫色,直至眼前浮现明姝哀戚的神色,才怔然松手。
他不杀孟疏,不是因为不能,亦非恻隐之心,只是怕明姝伤心。
崔承嗣压抑地喘息,良久,才缓缓俯身,语气森沉,对孟疏一字一句道,“我如何对她,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又能给她什么?你的命吗?你的命一钱不值!”
崔承嗣踹开他,转身,入了营帐。
孟疏睁大眼睛,极目看去,头顶是蓝得令人晕眩的苍穹。那颜色让他想起崔承嗣的瞳仁,令他愤懑郁结的色彩。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设想天真极了,他就算努力成长为商队的主人,在崔承嗣面前,也如此渺小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