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炀徒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坑来,将那具女尸掩埋。
碎石磨破了他的指甲,又很快长好,鲜血从手掌上落下,又迅速愈合,唯有疼痛是可以被察觉的,那在提醒容炀,他还活着。可他分明那样想死去,他分明已经死了,和宁辞一起,葬身在了这座荒城里。
不知何时落起雨来,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黑暗。
容炀用外袍裹着宁辞的尸首向城外走去,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和泪混合在一起,他平生第一次哭。
从钰西关拿回宁辞骨灰的时候,他没有哭过,一次又一次亲手做棺木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因着他知道,终有一日,万水千山走过,他们会在某一个地方相遇。可如果,没有那一日了呢?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容炀眼前浮现出许多昔日的好光景,他在长明宫遇见他,在京郊的宅院等他回家,在街上将那支芍药递给他,听宁辞问一句,我是否见过你......
自然是见过的,还教会了容炀情是什么,却忘了告诉他怎样才可以断情,于是蜜糖都成了砒霜,被心上之人吞下。
若是当年宁辞预见这一日,或许,会希望他们一开始就不曾见过罢。
那一日,其实也是息国王城破,亡国的日子。②
有一年王城破,他遇着了他,又是一年王城破,他却永远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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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胎死腹中无法转世投胎:第三十三章 提过了。②:亡国时候天降大雨:第十二章提过。
第101章
那场雨,在息国境内下了整整三个月。
容炀用自己的血可以维持住宁辞的尸身不腐烂,但留在尸身中的魂魄,却还是一日日变得愈发微弱。他查阅了各种古籍,总算找到了办法。思量一番,却并未着急,只是呆在天枢宫中,寸步不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守着宁辞。
终于有一日,白术慌慌张张地敲门,在殿外道:“星君,出事了,山道上来了许多人,正往长明宫中来呢。”
容炀面上浮出一个笑,伸手将摇床中小小的锦被压了一压,温声道:“你且等一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推了门出去,白术焦急地看他:“星君......”
“我听见了。”容炀略抬了抬手,往山道上看了一眼,果然见乌压压地一群人,只是尚且还远,倒也看不清楚,“哪些人来了?”
白术仓皇要跪,容炀伸手拦她一下,听她道,“各大世家,还有巨门,禄存并廉贞,三位星君也来了,所以奴婢等不敢拦。”
“这样?”容炀面色未改,片刻道:“既如此,你好好守着宁辞,我去贪狼殿见见他们。”
“星君......”白术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他一声。
“不必担心。”容炀回过头,“守着宁辞,他无事,我便无事。”
容炀端坐大殿之上,有条不紊地了点一盏茶,便听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俄顷,人已到了贪狼殿前。
容炀抬起眼睑扫了一扫,妖族,鬼族,各大世家都来人了。他徐徐放下茶盏:“今日怎的了?这样热闹?”
杜若恒蹙眉看着他,尚未开口,卫顺成率先稳不住,息国是他辖地。不耐烦道:“你快些把雨停了,下了整三个月,息国都要淹成海了。”
容炀唇角微微一抿:“廉贞星君这样着急,自己停雨便是了。虽是我降的雨,我又不曾拦过你,何必到我堂庭闹事呢?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却是不会往檀翼山去的。”
后面跟着的那群人,听容炀这般不客气,皆交头接耳地小声喧哗起来。
“你......”卫顺成一哽,伸手欲指他,被冯泽不动声色拦住:“不是说好了么?你先少说两句。”
杜若恒叹一口气:“贪狼,几百年了,闹到这一步,还没有死心么?你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才甘心。”
容炀面色冷淡,“姐姐,我只想安生守着我的人,并未要招惹是非。可今日诸位上堂庭来,却是要主动找我的不痛快了。”
“贪狼星君这却是胡说了!”藏着在后面各族的人,大概想着来了几位星君撑腰,胆子也大起来,高声叫嚷,其中一人朗声道,“贪狼星君在息国降了这一场雨,搅得息国民不聊生,淹死了无数百姓......”
容炀淡淡打断他:“我胡说,还是你胡说?息国已经亡了,原有的百姓也都屠杀殆尽,你所谓那些淹死的人,不过都是入侵的兵卒。他们伤了我的人,自然都该死。至于你......”
容炀神情淡漠,眼睛却冷得像要掉出冰渣来:“你也并非息国人罢?无非是技不如人,母国待不下去,想趁着改朝换代提前去立个门户。怎么?你自个儿往那腌臜处去惹了一身腥,蠢成这样,倒要怪到我头上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