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遮掩的,事实就是事实,又不是我的错,我不能一辈子跟自己过不去,对吗?”
营帐里都是人,但她只看着许澄宁说。
许澄宁仿佛能看到她坚韧表象下的支离破碎,她在渴求公道,渴求当回正常人,所以选择自己将伤疤撕裂开来。
她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朱瑷瑷又转头,直视寿王:“我十三岁的时候,曾被奸人拐卖,辗转进了安北都护府,成了薄元道府上的女奴。”
营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轻微的吸气声,众人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虽然她说的是女奴,但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彼时薄元道是安北都护,权势颇大,我无法告他,便是告了他也无官府敢接,便是有官府敢接,他只是从别人手里接受了一个女奴,根本无法给他定罪。现在他成了叛贼,呵,天意如此,我就一定要他死!”
“他不死,我身上遭遇到的所有凌辱与虐待,还有心里的恨,永远无法消解。所以这仇,我要自己报。朱家愿为王爷的大业效犬马之劳,绝无怨言,只求王爷把薄元道的命留给我,随我任意处置。”
她坦然而无畏,但那猩红颤抖的眸子和紧攥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一个勇者的颤抖。
旧伤血淋淋撕开,剥去了勇敢的伪装假皮,她再也无法在自己和身边人构筑的善意谎言与美好假象中自欺欺人,但只要她还能再站起来,以后她就是勇敢本身。
秦弗却被她凄楚的样子刺痛,怔怔去看许澄宁的侧脸,心里凉得发颤。
只差一点,许澄宁当年也要落入如此境地。
只差一点,他就遇不到许澄宁了。
第470章 不堪往事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最后还是寿王轻叹一声:“造孽啊,薄元道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既然你有如此心意,本王便允你。”
“多谢王爷成全!朱瑷瑷愿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朱瑷瑷送药之举,算是给伤患日增的伤兵营下了一场及时雨,谢容钰的伤药也有了着落,大家跑前跑后去忙活。
许澄宁则跟朱瑷瑷一起出了营帐,边走边说话。
“之前阿茹说有个朱公子帮了她许多,我还在奇怪朱老爷何时有了儿子,原来是你。你好了,真好!”
朱瑷瑷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几乎成了半疯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吓得浑身哆嗦,看到男人就害怕得掐自己脖子,连最疼她的朱老爷她都不敢认了,吃喝拉撒也都难,后面才慢慢好起来,但还是不敢见人。
朱瑷瑷释然一笑:“我还欠你一个道谢,你救了我。”
许澄宁笑道:“我可是仗着大功臣,在你爹那儿敲了不少竹杠,你爹爹也谢过我了,你不用这么客气。”
朱瑷瑷摇摇头:“不,你救了我两回。”
“两回?”
“对啊,两回。”朱瑷瑷神色很安宁,“你大约不知道,其实我回家三个月后,人已经清醒了。但清醒后却不如没清醒,我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群狗贼玷污凌辱我的场景,想到外面的人对我谩骂嘲笑、指指点点的场景,我真的恨不得死在都护府,永远不回来,我宁可死了,也不想让我爹看到我那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她十三岁被拐,十六岁方回,整整三年时间,遭遇了所有非人的虐待。最青嫩娇美的年纪,她却跌落深渊,成了残花败柳,成了猪狗不如,身为人、身为女子的所有尊严全部被薄元道和他的手下人捻碎成灰。
“实不相瞒,我好多次都想瞒着爹爹悄悄死掉,可当我看到爹爹头上的白发,看到他对我小心地关心和照顾,我又动摇了。”
朱瑷瑷苦笑:“我爹只有我娘和我两个亲人,我娘去世的时候他就死了半条心,我怕我要是也死了,他可能就活不下去了。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没能下得了手,只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直到我听到你的消息。”
“我的什么消息?”
“你女扮男装考到状元,又被赶出去的消息啊。”朱瑷瑷笑道,“我当时就想啊,世上竟还有这么离经叛道这么勇敢的姑娘,怪不得我们遭遇类似,你可以自救报仇,我却只能等着被救。”
“我想了很多,我固然是残花败柳,但难道我就不配活着了吗?贞洁是什么,没了它我是不是就不能嫁人?那我不嫁了,一辈子陪我爹不可以吗?我的家底够我十辈子不愁吃喝,那我为什么非得嫁人?既然嫁人不重要,那贞洁有什么重要的?澄宁你干干净净做人、轰轰烈烈做事,还是要被扣上不贞的帽子,那我守着自己身上这点东西不肯释怀,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能考中状元,说明我们女子明明可以像男人一样,一辈子还有许多事可以做,除了婚嫁以外的事。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尝试放下过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且不说别的,我曾被丢掉的尊严,我是肯定要一笔一笔讨还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