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年味很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办年货,梁惟也出来逛过一次,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一开始觉得吵吵闹闹有点烦,慢慢的看多了,也觉得挺有意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梁惟也见到时暮瓷,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肿,可能这几天哭多了,梁惟也搂了搂她的肩膀,“节哀。”
时暮瓷点点头,“您怎么没回去?”
“快过年了,陪陪你。”
时暮瓷情绪不高,没说什么。
家里有人过世,逢年过节,三年之内不能贴对联,放鞭炮,所以暮瓷家里没多少年味,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活着的人总要活着,时暮朵上了很多补习班,除夕那天,钢琴补习班要去广场演节目,奶奶的事情耽误了排练,眼瞧着第二天要上台了,时暮朵的钢琴还没有调音。
临时没找到调音老师,时暮瓷随口在梁惟也跟前说了一句,梁惟也说,他可以帮忙。
“您还会钢琴?”暮瓷惊讶。
梁惟也笑笑,“也是小时候学的。”
“可是——”
“就说我是你找的钢琴老师。”
梁惟也知道她的顾虑,主动提出方案,燕京城里的梁爷,主动放下身段,去帮她妹妹修钢琴,时暮瓷有点儿不好意思。
大过年的,时暮朵那边找不到老师,时暮瓷最后还是带着梁惟也去了小叔叔家,叔叔和婶婶倒没太在意,暮瓷赶紧将梁惟也拉到了时暮朵房间,搞得跟偷.情似的。
时暮瓷拉过时暮朵,又在教她别乱讲话。
梁惟也看着小姐妹俩笑了笑,过去看钢琴,看着梁惟也坐在钢琴前,时暮瓷有点儿意外,她从不知道梁惟也还会弹钢琴,梁惟也试了几个音,拿起扳手打开琴盖,认真看调销和琴键,钢琴调律挺难的,梁惟也音准好,都没用上调音器,不到一小时就调好了,梁惟也随手弹奏了一段试音。
几节音符从他修长的指尖流淌出来,只有一小段儿,时暮瓷却看着他的侧脸发怔,暮瓷恍然意识到,她从没好好了解过他,“好了,来试试。”
时暮朵去试音了,她弹的曲子还有点断断续续,和刚才梁惟也弹奏的片段天差地别,趁着时暮朵在攻克音节,梁惟也偷偷站在时暮瓷身后,笑着说了句土味情话逗她:“琴会走调,我不会走掉。”
时暮瓷脸一红,生怕叔叔婶婶进来,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刚刚弹了什么曲子,梁惟也说没名字,他临时编的,时暮瓷又问有没有词?梁惟也想了想,笑着说:“刚刚有的。”
“什么?”
“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暮瓷假装没听懂,笑他,您作词的能力可远不如即兴创作。
除夕那天,梁惟也和时暮瓷一起去看了时暮朵的表演。这个春节,梁惟也没有回燕京,在这座并不知名的西北小镇上,他和时暮瓷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新年,那年除夕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一段悄无声息的过往,等待着被时间湮灭。可能时暮瓷也怕被遗忘,她在次年做了一款大衣,取名叫:十二月三十一日见雪。她和我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开场白是: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很寻常的雪夜。
那晚时暮瓷半夜从家里溜出来,破天荒地,跑到酒店和梁惟也一起过夜,
小镇的月色格外清亮,铺到雪地上,白盈盈一片,闪着亮光,时暮瓷看着窗外,问:“您想不想出去玩?”
凌晨一点四十,梁惟也给她穿了大衣,两人还真出去了,下了厚厚的一层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月光下两道身影被拉长,时暮瓷笑着说:“看,雪地里有两只妖怪。”
梁惟也觉得她好可爱,从后面抱住她。
两个人在雪地里站着,倒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冷,时暮瓷脱掉手套,好像要抓住月光,一遍一遍抓空,“你知道吗,我觉得月亮很凉。”
她的声音空而冷。
梁惟也没打断她,只是为她戴上手套。
时暮瓷似在自说自话,“你不知道。”
“我小时候很害怕月光。”
“小时候,爸爸一喝醉酒就会打妈妈,每到深夜,我妈就会抱着我东躲西藏,先是邻居家,可藏多了,邻居家会被发现,也会打扰他们休息,后来我们就去躲在田埂土地间,乡下的月光啊,格外亮,藏不好就会被发现……”她似乎被冻到哽咽,“记忆中一到了晚上,我和妈妈总要提心吊胆的等他回家,在心里祈祷他不要喝酒,如果没喝酒,我们就会长出一口气,可如果喝酒了,我们的心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