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乖乖倚在他怀里, 臻首微抬,仰望的角度恰好, 满足帝王的控制欲。
他心里明白,装作宠幸妖妃亦是君王麻痹前朝, 背地筹谋的一环。
前些日子的杀戮让朝堂噤若寒蝉,天子立威已经实现,对叛党的杀戮也足够震慑。
但是,楚明瑱不仅仅是想诛几个不安分的宗室,杀几个不听话的朝臣。
他予燕知微以过分的盛宠,甚至屡屡带他出入紫宸殿,御书房等重地,是为塑造帝王做成大事之后,心存懈怠,迷恋美人,无心朝政的假象。
这个既能取信于朝堂,又能百分百配合他,不出纰漏的美人。毫无疑问,唯有燕知微。
楚明瑱从太师椅中直起颀长身躯,漆眸冷冽,似乎是在看燕知微,更是在越过他削薄的肩头,看向那锦绣繁盛的长安城方向。
“朕看似是重开大统的天子,一切百废待兴。但景朝自立国以来,真正把持朝政,世代不衰,接二连三地对着流水似的皇帝效忠,却积累财富,永享权势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楚明瑱悠悠然道:“知微,你可明白。”
燕知微看向他的侧脸,轻轻颔首:“是长安世家。”
“前朝后宫祸乱,皆系于世家外戚。”
楚明瑱阖目,就能想起当年先皇后宫里的龙争虎斗,杀人不见血。
“先皇迫于世家之势,选了数名世家贵女入宫封妃,试图平衡朝堂。却不料,膨胀的权欲,为前朝种下了夺嫡之争的因果。”
“朕在长安没有根基,站在朕这一侧的,都是你等随朕自燕地征战的忠臣肱骨。清流老臣压不住、也不愿与世家大族争辉,他们只是寻求朝堂稳定,所以暗地偏向朕罢了。”
“如此朝局,倘若世家大姓无法把贵女塞进朕的后宫,如同前几朝一般成为外戚,把持朝政,迟早会衰落。他们不甘这样退出舞台,就会去尝试另一种选择……”
“多半,会去寻找愿意为他们棋子的宗室,联姻、结盟、投资,继续攫取利益,以保一族的世代昌盛,而废弛一国的未来发展。这就是长安的规则。勋贵的玩法!”
“但是,朕无故不得动他们,亦不能杀。难道,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耕者失地,寒门无路,科举都被世家把持?”
燕知微身形修长,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却闭上眼。
积弊至此。
景朝纵然重开大统,若在景明帝一朝无法解决此事,往后帝王没有他平定天下的功劳,就是积重难返。
当初他选择向楚明瑱求相印,斗的就是他少年时百般欺凌他的长安世家。
但是,哪怕他背后是帝王护佑,一人与这些通过联姻与血缘勾连起来的家族相斗,还是太势单力薄。
何况,他极厌憎的燕家子弟仍然在朝,其存在,就是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你流着长安燕家的血。
燕知微的眼底蒙着一层阴翳,极为狠戾冰冷的情绪流淌着,那股滚烫的斗志,又奔流在他的骨髓中,他攥紧了拳。
他明着张扬,办除夕宫宴,实则冷静地思考:他应该如何活用手中权势,狠狠地为自己打一场翻身仗……
“至于,那些戕害燕相,妄图折断你的人……”楚明瑱说到此,看向身侧的紫衣卿相幽暗难明的神情,笑了。
“朕迟早,替你报复回去。”
燕知从猝然抬头,亦是错愕望向他,目似水波盈秋。
帝王弯起薄唇,与他四目相对。
他看似温和,一旦涉及他家燕相,却是凛然肃厉,一字一杀。
“想要戕害朕的人,问过朕的刀了吗?”
——
行宫人烟稀少,树木参天,比宫里似乎冷一些。但是温泉宫室里引来活水,灌入宽敞池中,暖洋洋的,正适合享受。
他们用了晚膳之后,为了消食,手拉手在行宫里逛了一圈。
此次帝王出行只带了贵妃,余下皆是宫人与御林军,皆不会来打扰帝妃的清净日子。
燕知微少年时急功近利,勾引燕王殿下,沾了天子的身,早就有这辈子仅他一个的觉悟。
他却没想过,本该是从娈宠到弄臣的升职路线,有朝一日还能转正,有如此接近宴尔新昏的时日。
“这朵花好看,适合小燕。”
楚明瑱在枝头挑了一支开的最好的梅,折下,为他簪花。
他甚至还感慨:“可惜知微未依靠科举入仕。倘若朕在金銮殿上,见知微入殿策对,如此濯濯如青莲,皎皎如明月的姿容,定要把知微点为探花,看你锦衣簪花,走马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