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听罢,多少明白了他后来养鸟时除了喜爱之外,还存在的温柔愧疚之色。
是移情,是感念陪伴,还是对过往心有余悸。
更阴私或者更惊险的,他没有提。
但他少年时,如果没在生死边缘走过几遭,怕是不会这样谨慎小心。
楚明瑱:“八皇弟是夺嫡热门,也是张家的宝贝,自小就养出了飞扬跋扈的性子。面对寄居于德妃殿里的朕,呼来喝去,甚至暗地欺凌……全无对兄长的尊重。”
“在皇宫里度过的日子,对朕而言,其实不算快意。”
“待朕离京去燕地时,虽然随扈不多,食邑少,钱财薄,但好歹有个王候的名头,也有知微陪伴,才过上些算得上是快活的日子。”
帝王说起时,已然十分平淡,不带恨意,只是浑身透着冷寂萧索,显然对天家亲情极度失望。
即使身为皇帝,对他而言,禁宫生活仍然是囚牢。
他克制不住孤寂,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伸了手,就轻易取之。没人能够违抗他,哪怕这罔顾了燕知微的意愿。
但谁能指责他,一个足够克制欲望,勤政爱民,能力出众,只是希望一个人陪伴他,在闲暇时给他稍许安慰的帝王?
至少现在的燕知微,是难以拒绝的。
“陛下,明瑱哥哥……”紫衣美人语气柔和,环着他的腰,纤长素白的手指格外不老实,顺着他镶金戴玉的腰带摸来摸去,像是特意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时而勾一下君王的环佩,时而摸摸他的衣襟,甚至还用食指绕着他的发尾,圈了两圈,促狭的很。
“知微,别闹了……真是顽劣。”
楚明瑱无奈,被迫敛去思绪,捉住他作乱的手,面上又浮现出些许活气了。
“他们都埋土里了,有些死都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现在陪着陛下的是知微,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燕知微理直气壮,“我得提醒陛下,随时!”
楚明瑱眉眼微释,却笑了:“好霸道的爱妃。”
燕知微见他被闹的开心了,才松开他的腰,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狐裘,实则是掩饰眼底涌动的情绪。
再转身时,他矜着姿态,又是一派温润淡雅的天仙模样。
“再往前走,就是御花园了,陛下常年待在书房里,都要闷的发霉了,不如陪知微逛逛?”
第18章 梅拥雪,紫衣重
因为有宫人打理,御花园还维持着楚明瑱离去时那般。
时间最是珍贵,在人身上留下走过的烙印。但是,倘若其人没有丝毫长进,除却岁月的痕迹,时间并不带来任何东西,反而会带走他们的性命。
时间对于树木的意义,远没有对人那么大。
七年前,楚明瑱曾倚着一棵碗口粗的树,感叹自己的势单力薄,飘零无助。
如今的景明帝携美人路过时,早就意气风发,不同当年。这棵树,却迟迟瞧不出太明显的改变。
帝王携贵妃游园,自然提前知会御膳房准备。不多时,宫人鱼贯而入,将温好的美酒、时令小菜甚至涮肉的铜锅端入观景亭桌上。
北地寒冷,少蔬果,多蓄养牛羊。用炉芯烧炭的铜锅烧开清水,再涮着切成薄片的牛羊肉,蘸着各色酱料入口,就是一道最适合重温旧梦的美食。
楚明瑱坐在亭子里,斜倚凭栏,可以一览御花园的景致。
亭下有池塘,名“观鱼池”,现在是冬日,还结着厚厚一层冰。倘若是夏季,先帝时期精心栽培的荷花就会盛放,浅粉、珠白、深粉,蔚然一片,煞是好看。
燕知微入宫以来,还没怎么游过园,此时试了试冰层的厚度,就来了兴致。
“北地结冰的江面,宽敞又结实,甚至可以跑马,不知道这御花园的冰怎么样……”
“知微,这冰不知厚薄,水又很深,上来。”
不料,楚明瑱见他踏上冰层,竟然出声制止,隐隐有些严厉。
燕知微奇道:“我问了宫女,只要站直,身材正常的成年男子,头颈都能露出水面,哪里算深?”
燕知微说罢,拎起紫袍下摆,轻盈地踏上冰面。
他先是小心试探,后来有了底,还跺了跺脚,道:“陛下放心,大雪下了那么久,这水面,都冻结实了,臣掉不下去。”
楚明瑱沉默片刻,才道:“竟是如此……”
他对旧日宫廷的认知,都是来源于当年孱弱无依的七皇子。
或许是少年时对至高权力的仰望太过刻骨铭心,他即使以帝王之尊重临禁宫,成为此地主人,依旧没有调试过来。
燕知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失落,微微仰头,看向坐在池边亭台,面露寂寥之色的帝王,道:“难道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