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显颤颤巍巍坐下,用一种几近祈求的目光看向裴则渡。
“我觉得刚才齐显说得很好。动科确实会把猪分成配种猪和育肥猪,不止针对所谓雄性,雌性也一样。
“配种或育肥,结局都是上餐桌。说句难听的,这是猪的宿命,因为它有价值。而配种猪在上餐桌前比育肥猪更是多了一层劳动环节。听起来倒是比育肥猪更惨。
“总的来说,在动科里讲动物的某一价值功能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对我们这个专业来讲,让它的所有功能或价值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才是正确的。
“各个学科其实都有共通之处,我很支持跨学科的言论。就好像我也总喜欢评价人文学科。猪场是猪场,也可以不止是猪场。是吧,齐显同学?”
裴则渡问完的下一秒,下课铃终于响了。她听见后悻悻坐下。
齐显长舒一口气,终于卸下力气,他激动点头:“是!讲真好!”
“只来得及总结你的。我后面还有一段。”
“那段还是算了,讲了咱俩都得完。”
“怎么就完了?”
齐显头疼:“还是不要在几乎全员为男的地方讲性别话题。”
“完也是我自己完。”
齐显痛苦:“可是我忍不住支持你。”
“好朋友。”裴则渡给予高度评价。
虽然她讨厌齐显既怕惹事又怕做违心事、所以绕弯子讲话的拧巴样子,但毫无疑问,齐显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上完动物遗传学齐显已经筋疲力尽,他几近是爬着去下节动物生理学的实验室的。说实话,转专业以来他最无法适应的就是动物生理学的实验。
从前大一的时候学英语专业,每天接触最多的是语法、是单词,是抽象的无法直接触碰的东西。
可动物生理学直接把活生生的东西放在你面前,对你说:“来,剖开。”冲击力太强。
能听到它们的声音、能摸到他们的皮肤,可下一秒就要动刀毁掉这些,让齐显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不能接受是一回事,真动起手术刀又是另一回事。实验对象和挂科,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但对于生命的敬畏又让他多了个习惯。
为解剖对象起个名字。
在iPad上给它画个电子牌位。
每晚跪在床铺上对着屏幕磕三个头,进行赛博祭拜。
对此,他唯一的朋友裴则渡曾锐评:“阴间人办阴间事。你别太荒谬。”
齐显从前做完实验总忍不住回顾活物变成死物的过程:向静脉内打入空气,它们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那些画面一出现在脑海里他就喉头一窒、胃酸都要返上来。等他慢慢习惯后,这个过程就会被双手机械地完成,这段记忆也会被大脑直接选择性删除。他是很擅长适应环境的。
好在这节课只是给兔子做颈部手术实验,麻醉就好,不至于真杀了它。
他手甫一伸去就隔着手套感受到了暖烘烘的温度、以及覆在软骨上的轻软,瞬时替这只兔子觉得幸运。
做完麻醉他压着兔子进行备皮,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剪刀刃划在皮肉上。接着夹好止血钳以气道为中心给颈部开口,筋膜自然露出,钝性分离把开口撑到能进入两根小指的宽度。小指伸入后将其完全撑开,粉红色的肌肉就随之暴露在视野中。
齐显暂时放下手术刀,大口大口喘气试图稳住双手。他想收回那句话,他并不擅长适应环境。每次看见一片粉红色的组织他都会不自觉地心慌,这次也不例外。
他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都躲开——”
齐显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道红色劈头盖脸地杀向他,更有两滴似带有目的性地崩进眼睛。他的眼前顿时被红色模糊成一片。
齐显努力眨眼,试图减少眼中的异物感,成功后才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前排同学的兔子颈部正在发了疯地飙血。
“你止血钳呢!”老师远远站着厉声训斥。
齐显意识到,这道温热的红色不是别的,是血。是动脉血。是兔子的血。是一只仅仅接受颈部手术的兔子的血。那只兔子本来活着,手术后也能活着。
他眼睛发疼,胃里泛酸,放下手术刀捂着嘴冲了出去。
他在厕所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哪里只是不擅长?他完全不会适应环境。
穿着染血的衣服离开教学楼的途中,齐显接受了一路众人目光的洗礼。怎么世界上没有立领白大褂。那么大个V字开口到底能挡住什么。
他看见手机待办日程里的“偷葱请吃饭”,恍然发现已经周六了。可居意游并没有联系他。
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四点逃课去石锅拌饭占位,总能遇到同样来占位的居意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