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倒早了。
扶善国看着一地的湿土,又叹气,叹完了,就尴尬上了,这事儿怎么着应该先跟扶曜开口。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扶善国局促地搓手,“就之前,小宋、宋思阳,他冲着我喊‘你孙子也喜欢男人’,我就有点心理准备了。有这种过程的铺垫,所以现在也还行。”
果然如此。
温雾屿想起扶曜在处理宋思阳这件事上用的方法,确实太直接了,好像故意要把自己也推出去。
他早有打算,是真的不怕。
温雾屿从沉默许久,他束手无策,干脆以平常心面对,于是精神再度松弛,“爷爷,你不反对吗?”
扶善国经历了漫长的心路历程,眼下他比温雾屿放松,“阿曜从小就有主见,他主意特别正,我左右不了他,更别说反对阻止了,硬碰硬太伤感情。”
“他不会跟您硬碰硬的。”
扶善国一直看着温雾屿,意味深长地说:“以前不会,以后就说不定了。”
温雾屿七巧玲珑心,主要稍微一琢磨,就明白扶善国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他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嗯。
扶善国收回自己的目光,又说:“我以前着急他成家,是怕他以后孤单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朋友是阶段性的,但家人不是,有责任和羁绊在,会比别的关系更加牢固一些。”
温雾屿颔首。
扶善国斟酌片刻,问:“小温,你跟阿曜是那种关系吗?我是说——可以走到最后的关系。”
温雾屿在‘深层次关系’的探讨中一直处于心虚方,自己跟扶曜暧昧到了极端,却依旧隔着朦胧的水雾不清不楚地‘谈情说爱’。
“我……”温雾屿不敢回答扶善国的问题。
扶善国却把一切都看透了,他说:“人这一辈啊,心思太重、顾虑过多,临了带进棺材都烧不干净。喜欢这种东西,纯一不杂,心理负担不需要太重。但你好不容易来这尘世走一趟,要给自己留一个不带遗憾的念想啊,孩子。”
温雾屿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所谓人生导师相的长辈,对他谆谆教导,指引迷茫的前路。如今有了一位,他没有其他目的,带着至真至诚的关怀,让温雾屿无所适从了。
他鼻子一酸,想哭。
扶善国乍一看见,手忙脚乱,“哎哟,你别哭啊,多大人了!”
“爷爷……”
“你别多想,我不是给你压力。你和阿曜的事情我就这个态度,你你你、你到时候也跟他说一声,”扶善国讪笑,“别每天跟我大眼瞪小眼地就是憋不出一个屁!”
温雾屿哽了一下,说好。
扶善国又叹气,嗫嗫嚅嚅地突然客气上了,“那麻烦你了。”
温雾屿觉得老头话里的气氛不对,问:“爷爷,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要么一起说了吧。”
扶善国说温雾屿聪明,是真聪明,眼睛看不见,心思太通透了,这么看来,确实跟扶曜挺配的。
“这些话应该我跟阿曜说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怪尴尬的。”
温雾屿愣了愣,“为什么?”
扶善国把自己掌心搓出一层细汗,语调却装得稀松平常,“因为他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准确的年龄,后来找人算了一卦,说这孩子属马,以后会命好,我就给他定了个出生的年份。”
温雾屿神魂震荡,他呼吸不畅,心脏骤然被扎入一把尖刀,从头到尾,鲜血淋漓。
属马——温雾屿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竹扇下的香囊挂坠,也是一个刺绣的马。
扶善国没注意观察温雾屿惨白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父母,但在我身边,他没有。从小到大,我能给他的不多,物质层面不多,精神层面也欠缺。他能长出现在这副模样,是靠他自己调解出来的轨迹,我——我不能干预,也没资格干预他的未来。”
怪不得,温雾屿之前就觉得奇怪,扶曜身边只有一个扶善国,好像从来没听他起过父母。
“那……”温雾屿呆滞了,他魂不守舍地开口,“那、那您……”
扶善国大概知道温雾屿要问什么,“哦,我也没有儿子,从来没有。我结过婚,我爱人在三十年前过世了,一直到现在。说我养大阿曜,其实是他一直陪着我。”
温雾屿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些信息,又百感交集,“爷爷……”
“我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了,总是放心不下阿曜,他这种身世,又是这样的性情,以后怎么办?”扶善国低头苦笑,“幸好你来了——小温,我把他交给你了,如果你们俩能好,就太太平平地好一辈子,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