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收拾仇家也意味着清洗朝堂,于为帝者而言,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
作为朋友,桐花有五分被讨好的愉悦,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不会干涉身为陛下的薛慎的选择,这是她作为臣子的忠诚,不管这份忠诚是否过火与合不合时宜。
毕竟,她若处在薛慎的位置上,想要的只会是她此时这般的沉默与认同。
外面春光灿烂,雅间之中却有些过分沉默。
薛慎作为朋友,询问桐花的想法,“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桐花想了想,笑道,“坐看仇家倒霉,坐等陛下封赏,然后过些日子带着萧庭启程回密州去,顺便找个合眼缘的俊秀伶俐的意中人封夫荫子热炕头去。”
“陛下呢?”桐花反问。
薛慎看着她,垂下了眼,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事事如意。”
第39章
“事事如意, ”桐花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然后笑了,“既然如此, 那我就多谢陛下对我的厚爱了。”
外面天色渐渐变晚, 如意楼外因为禁军的到来惹来不少热闹, 那些窃窃私语声即便是在三楼, 也能听到一二。
注意到桐花往外看的动作, 薛慎很清楚,这是她打算离开的预兆。
他知道主动开口让她离开才是贴心顺意,可是, 这句话却根本说不出来。
于是,他便也只能问她, “你这几年, 是一直呆在灵州吗?”
之前不知道她身份时, 调查得来的沈姑娘的资料里写得一清二楚, 出身豪富之家, 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现在看来,那毫无疑问应当是隐瞒身份的程老爷子。
这位当年抢走了她棺木和遗体的老大夫,应当是倾尽毕生所学, 才将她救了回来。
虽说, 那样的伤势人想要活下来本就是天方夜谭。
“灵州是个好地方,”桐花笑道,“很适合养伤。”
薛慎沉默的点了点头, 又开始一言不发了。
他也只能问这么一句, 更多的,却是不敢再问了。
因为, 他很清楚,那三年必然不是多么好过的三年,在生死边缘数度挣扎的滋味,和死亡之神抗争的滋味,他曾经尝过,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一清二楚。
“陛下若是还有想知道的,不妨一次问清楚。”桐花打破沉默,反客为主道,“我很乐意为陛下答疑解惑。”
薛慎想起那位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陆公子,当年她也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那时候,她嘴里口口声声的叫着她小夫君,调戏他的举动与言语信手拈来,永远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话。
她似乎对谁都能笑,也对谁都好,他和其他人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
等后来她叫他“主上”,人前端着忠心守礼的臣属做派,背后却依旧不改顽劣性情,总要时常撩拨他几次才算不辜负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她那时候因为能力出众,备受重用,总有许多外出任务要做,薛慎就这样每次看着她离开,再每次等着她回来,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的生活永无尽头。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是了,他总是怀疑她那些话语与情意的真假,不相信这根植于皮相之上的偏爱,所以,没办法长久的留她在身边,让她肆意扰乱他那颗封闭的心。
怀山城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终于有了她是切实的喜欢他的实感。
可是,他怯懦又卑劣的拒绝了。
作为懦弱后退的代价,他从此之后彻底失去了她。
那天灵堂的混乱与嘈杂依旧历历在目,他想要带走她的遗体,却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每一个人都能代那个安静躺在棺木里的人拒绝他。
他还没有反驳的借口和理由。
因为,除了主上这个身份,他于她而言,确实什么也不是。
老爷子守着棺木嘶哑哭骂的声音尚且历历在目,他一时叫她“宝妞儿”,一时骂她“沈颂小混蛋”,一时唤她“桐花”,棺木拍得沉声作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和耳里,仿佛也在质问着他自己,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又该以什么样的资格去抢夺再也不会睁眼的她。
后来,薛慎便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如从前一样,又再次出任务去了。
只不过,这次出任务的时间有点长,他要等待两人重逢的时间也有点长,大约是要等到他死后才能重见。
而那时,他也根本不清楚他能不能再见到她,她会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他想,他应该是不讨喜的,不然,最后一次和他分别之前,她不会说出那些仿佛从此要一刀两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