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口, 陛下的近身随侍站在那里, 朝欧阳勋弯腰行礼,“丞相,今日陛下龙体抱恙, 免了宣召,诸位大人有事可递奏折至内廷。”
“自小侯爷入诏狱之后, 陛下就停了朝会, ”欧阳勋叹道, “还望公公入内通传一声, 臣等有要事觐见。”
“大人, 陛下旨意已下, 奴婢并不敢违逆,”內侍苦笑道,“还望大人体谅奴婢为难之处。”
“既然如此, 老夫也不为难公公, ”欧阳勋道,“虽然不能面见陛下,但老夫手中有一封信, 万望公公亲呈至陛下面前。”
见对方面有犹豫, 他多解释了一句,“和朝事无关, 乃是一些闲杂私事,若是惹怒陛下,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
想起陛下素日对丞相的看重,內侍迟疑了下,最后到底还是咬咬牙,接下了这桩请托。
托前任皇帝行事奢靡的福,紫宸殿一直是整个皇宫之中最为富贵华丽的宫殿。
薛慎登基之后,并未大改,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让人稍加整理了一番,便继续住进了这座吞噬了无数血腥人命与爱恨情仇的宫廷。
殿内因为空旷和四面封闭显得有些阴寒,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声,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站在桌案前的人正在低头作画,披着一件墨色羽麾,清冷眉眼仿佛落霜承雪,散发着无尽冷寒之意。
画卷之上,是一株嶙峋红梅,依稀是当年护国寺中模样,但这株梅树下,却空无一物,没有会朝人露出笑容的明媚少女,徒留一片空茫落雪。
薛慎的画笔停留在树下,眉眼深黑的看了那片雪白许久,最后到底如从前一般,没有留下半分多余痕迹。
如同他之前作下的那一百三十七张红梅图一样,幅幅是此时模样,不见半点变动。
唯一有所变化的,大约是那梅花颜色越来越艳,像是被血色浸染一样,多出了许多不详之意。
一直到申时正,殿门才被缓缓打开。
进门的內侍带着两个人低着头轻手轻脚的靠近,打算按照从前规矩,将画卷收拢装裱,进而放入陛下不许人随意踏足的藏室。
大开的殿门带来了春日阳光与随风飘来的红梅香气,薛慎站在那里看过去,突然道,“别动。”
內侍们立刻停手,躬身退后,不敢发出一点多余声响。
薛慎走出内殿,推开最近之处的一扇门窗,外面没有什么红梅映雪,而是灿烂春日与粉色花海,他甚至听到了画眉鸟的悦耳鸣叫。
有些人即便心里很清楚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但也挪不动脚步开不了口。
许久后,当薛慎从窗前离开时,殿中一直兢兢战战的几人终于微不可觉的松了口气。
于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来说,只要陛下愿意自己恢复“正常”,一切就尚算安全。
薛慎去用了他推迟许久的午食,说是午食,不过是一碗清淡的白粥,简陋得完全不像一位金尊玉贵的帝王。
自打皇宫换了位新主人后,从前备受先帝与太后重视的御膳房就成了这内宫中最难熬的部门之一,陛下日日饭食简薄,看似不挑口味,实则餐餐让人心惊胆战,为此不知折了多少厨子进去。
谁也不清楚陛下是如何从那些简单的饭菜中察觉出膳房的用心与纰漏的。
用过饭后,薛慎去处理奏章。
此时,那答应了为丞相上呈书信的內侍小步躬身向前,将书信呈给看似已经恢复正常的帝王。
“陛下,奴婢逾越,为丞相代呈书信一封。”
薛慎目光落在那微微有些旧色的信封上,上面是他极其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
“给萧元宝。”
帝王原本尚算平静的视线犹如暴风雨前翻滚的海面,幽深晦暗,手背青筋略微浮现出来。
“退下。”
拿过书信之后,薛慎一声令下将人全都遣了出去。
再度恢复安静冷寂的内殿,薛慎指尖慢慢拂过信封,许久后,终于慎之又慎的打开了信。
这是一封许久前桐花写给萧庭的私信。
大约是她出征云州之时,因伤留在济州的萧庭闯祸的消息被欧阳夫子一封信告到了亲姐姐面前,远在千里之外爱弟心切的姐姐,写了这么一封回信送给萧庭。
对这个刺头弟弟,桐花下了狠手。
“不想回来被我按着打断狗腿的话,就老老实实读书习字养伤,夫子再送一封信过来,我就把你扔去青州镇守边境。”
青州湿热且多蛇虫鼠蚁,乃是萧庭最为惧怕的小东西,且他本性活泼好战,被扔去那么个渺无人烟的荒凉地方,还要远离亲朋好友,说是酷刑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