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眉头微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以为,陛下此时更该关心的,应当是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薛慎冷笑,“我该关心吗?”
“从一开始,我走这条路,就只是为了活着,好好的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我若不选这条路,恐怕早就成了皇宫里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所有人都选择我,推着我往前走,是因为我是他们最好最明智的选择,可这种选择,我喜欢吗想要吗,却不见得有人问过我。”
人只会追逐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薛慎迄今为止的生命里,最缺的东西就是爱。
他作为先太子的遗腹子,从出生起却从未被任何人坚定的爱过,那个作为他生母的女人,从幼年时起给予他的就只有无数的痛苦和折磨,他在天下间最富有权势与富贵的地方长大,却只是这累累富贵和无上权势下的牺牲品,但凡他稍微蠢笨一点,恐怕早就死在了无数的阴谋诡计与血腥算计里。
所以,他是羡慕桐花的,从初相遇起。
她让他看到自由和强大,看到充满光的未来。
后来,他开始被她所重视所偏爱,这种感觉轻易就让人上瘾,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就这样富裕的包围了他,于是他开始不安开始忐忑,恐惧这轻易得到的东西也会轻易失去。
脖子上像是被人缠了锁住命脉的绳子,对方一收一束间,他就要品尝痛苦与窒息的味道。
所以,他要反抗,即便不舍,他也要反抗这被人束缚主宰的命运。
于是,在桐花向他询问婚事时,他毁诺了,他说他要娶其他人,无非是因为他怕她恐惧她。
他太怕她了,太怕自己成为她手中傀儡的未来,所以,他软弱他畏缩他退却,只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他和她之间还有生死相隔的未来。
现在,她重新站在他面前,要欣赏他畏怯逃避之后的后悔痛苦与狼狈,他便只能明明白白的坦露给她看。
在她心里,权势应该是他的想望,可实际上呢,追逐爱才是薛慎这个人活着的本能与毕生的渴求。
而且这份爱,极度偏狭自私,只能归属于他的心上月。
“我不会把陆黎交给你的。”薛慎一旦固执起来,不输任何人,即便面对的是桐花,他依旧不肯妥协。
这已经不是关乎男女之情的争夺,薛慎要争的,是自己的命,自己的未来。
“既然陛下不肯把陆黎交给我,那药引呢?”桐花似是困惑般皱了皱眉头,“我的药引又该如何?”
薛慎眼神平静,“那你就只有我一个选择了。”
“所以,你答应他做你的药引了?”
燃着炭盆的赏景亭内,老爷子手上一盏烈酒,极不痛快的问。
“您觉得呢?”被勒令不能饮酒的桐花,裹着厚重披风端着一杯蜜茶慢慢啜饮,神情悠哉。
“我怕你们旧情复燃!”老爷子气道,“好不容易撕扯开了,如今又搅到一起去,没得看得人心烦。”
桐花轻笑一声,没说什么情不情的事,而是饶有兴致的道,“其实,您有没有想过,他实在是很聪明,每一次都能在乱局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当年,他来拉拢我,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最终到底将我和沈家军收拢到了麾下,后来,我屡立战功,一对年轻男女两心相印,沈家可以说是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和拥趸。”
“等到了大事将成时,我被人陷害,战死沙场,功高震主的威胁就这样被人除去……”
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从桐花口中道出,听得老爷子眼皮直跳,这下子是半点饮酒的胃口都没了。
“您看,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发生的恰到好处,如果从头到尾我们这位主上都是一位心机深沉的谋算者,那他的手段当真是十分高明了。”
“你这么吓我有意思吗?”老爷子对着桐花怒目而视,虽然神色不佳,但眼神与态度里无疑透露了几分对她这份猜测的认同,一时间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放心,和您老开玩笑的!”桐花朗笑两声,给老爷子重新斟满了酒递到手边,“陛下要是真有这么狠,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就不是我了。”
老爷子人虽然被安抚好了,心里到底还是气不过,于是决定在今天的药里再多加点黄连给小兔崽子静静心。
桐花转着手上的茶杯,望着外面飘摇的大雪微微失神。
关于薛慎,她曾经不惮以最多最深沉的恶意揣度他,那生死沉浮的三年里,桐花有过太多不能为人道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