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书房内,欧阳勋作为当朝丞相,无论于公于私,都要提醒陛下一句,切不可因私废公,放任政局不稳。
他清楚当今对沈颂的偏爱,且正因为清楚,愈发不能任由对方放纵这份偏爱,以致于酿成江山不稳的大祸。
沈颂本就是个任性霸道的脾气,遑论此次死而复生,因某些人吃尽了苦头,以她的脾气,为此祸乱天下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尤其此时她重领沈家军,若是仗着陛下偏爱拥兵自重,那本就稀薄的忠心只怕顷刻间就能消失无踪,以致于翻覆朝堂生灵涂炭。
这种场面,决计不是欧阳勋想要看到的。
“丞相之意朕明白。”薛慎抬眼看了下这位做了许久太平朝臣老先生,语调淡淡,“但世事无两全,诸事有因必有果,若是让朕安坐于王座之上,对某些悖逆之臣坐视不理,这绝非稳固朝堂天下之策,也非真正的破局之法。”
听明白对方话中所指,欧阳勋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还记得当年,臣答应陛下出山时,曾经提到的那个赌约吗?”
当年的欧阳勋同薛慎打赌,若是他能招揽到沈家那个继承了外祖父衣钵的姑娘,能让她成为麾下猛将,他便出山襄助明主,后来,薛慎在冬日里,等到了手持虎符的姑娘。
欧阳勋立下这个赌约,就是担心枭雄不臣,可时过境迁,生死劫波后,曾经的得力臣属怕是当真要成为帝王心腹之患了,尤其,这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不可说的男女情思。
“陛下,切不可重蹈太祖皇帝之覆辙啊。”
重蹈太祖皇帝覆辙,薛慎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想笑,看来心腹重臣这是在提醒他,不可因为偏爱祸乱薛氏江山。
薛慎无所谓自己如今在老臣心中的昏聩之象,他只是对欧阳勋道,“丞相放心,朕之所愿,只在江山稳固朝堂圆满,并无痴愚蠢钝之念,朕自问如今行事尚算清明,还称不上是昏聩无能之君。”
“关于朝堂诸事,朕早已有所打算,丞相且看朕如何行事吧。”
换言之,他早就主意已定,再无转圜可能,其余人只需听从圣命即可。
欧阳勋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陛下话说得好听,看似行事很有分寸章法,但以他对当今的了解,话说得再动听,还是逃不脱圣心独断这四个字。
一旦圣心独断,已然是朝堂不稳的前兆了……
最后,他只能躬身深深一拜,“臣知陛下有怜惜天下苍生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望天下不要再起战火,臣惟愿尽己所能,达成陛下之愿。”
一个军权在握的沈颂,再加上一个圣心□□的君主,欧阳勋已经不奢望自己能拦下这两人的任性,他只希望,自己好歹能尽几分力,能控制住局面不要太动乱,以免承平天下再起战火。
而欧阳勋的担忧,果然于数日后成真。
以西北军后勤补给有缺为引,当今陛下下令彻查军粮贪渎案。
以太后母族罗氏为首,户部侍郎罗桓等人联通各州官吏盗卖官粮一案被御史告发,包括罗氏族人在内的诸多官吏,私吞多个州府赋税与秋粮,贪污数额多达一千二百多万石粮食,期间还有无数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之举,堪称新朝巨额贪渎案,随后,又有当朝世家与勋贵事涉“谋不轨”大罪,究其党羽,涉案人数超过万余。
期间两案并查,因影响过于恶劣,涉案人员尽皆入罪,或处死或流放,帝京之内堪称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因为当今陛下大开杀戒之举,朝堂半数皆空,一时间,薛慎宛如昔年先祖皇帝在世一般,在文人之中恶名昭彰,在民间声名毁誉参半。
当帝京这些动静传到辽州时,桐花已经领军深入北蛮于天石山再度歼灭了又一波蛮王帐下主力。
“这京城里的动静可真不小,”萧庭感叹道,“阿姐,难怪你之前传信让我离京,看来是不想我卷入这场风波。”
“不过,之前陛下和我就已经杀过一拨人,没想到如今还能寻出这么多漏网之鱼,看来这朝堂上的水比我想象中深多了。”
桐花视线落在那张流放辽州的涉案人员名单上,从上到下仔细看过一遍,眼神微微变了变。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办事永远比你想象中更贴心。
还没等她回京动手,大鱼们就在京内被明正典刑依法处死,家族从此败亡破落,而小鱼小虾们则流放到辽州,随便她收拾摆弄,此举既清洗了朝堂,也讨好了她这个心腹重臣,陛下这手笔,可谓是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