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看不见,他便一个个的形容给她听,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停,处处揣摩她心意。
那盏元宝花灯就是桐花随手在街边指了一个让薛慎买下来的。
他说,“你挑的灯很好看。”
“我看不见。”那时候的她冷漠道,“一盏看不见的灯,好不好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会看见的。”薛慎说,“我保证。”
后来,灯会过后,这盏灯不知被桐花丢到了哪里,总归她看不见,所以丢不丢也不那么重要了。
等回到照月城,她日日被老爷子压着治眼睛,更想不起这些琐碎小事,等她治好了眼睛心情极好的去寻薛慎时,说是守约的人又违约了。
于是,这会儿重新再看见这盏据说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花灯,她心里除了稍微有些感叹之外,也没什么多余心思。
“怎么突然想起出宫了?”桐花问。
她视线落在被薛慎护卫隔开了一段距离的陆黎身上,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处理些私事。
陆黎点了点头,即便隔着面具,桐花也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此时这人一定是笑着的。
即便她身边站着一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薛慎道,“想起你们今日来灯会,所以也想来看看。”
“与民同乐,挺好。”桐花道。
薛慎视线也落在不远处的陆黎身上,突然道,“你不用担心我对陆公子如何。”
“我没有担心。”桐花淡淡道,“陛下不会,也不敢。”
“对,我不会,也不敢。”薛慎道,“我不会做惹你生气的事情,也不敢做惹你伤心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再毁诺。”
“一切随陛下心意。”桐花道,“陛下为天下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若想,尽可随自己心意。”
这话说得格外实诚坦率也格外轻飘飘,但听在薛慎耳里,却有些蜇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越界的。”
话已至此,桐花终于舍得去看薛慎,她神色淡淡,却言辞如刀,“我这也不算是试探陛下,为王为皇者,能守得住私心的,寥寥无几。”
“若我是陛下,自认是守不住的,所以,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信不了陛下能做到。”
“愧疚退却总归是一时的,贪婪与野心却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和自己心中想望的私欲抗衡,不亚于战场力敌千钧,陛下只要一时心神失守,于某些人而言就遗祸无穷。”
“你说的对。”薛慎道,“与私欲抗衡并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在作为帝王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
薛慎将那盏元宝灯放进了桐花手里,他细致又仔细的替她理灯,为她挽袖,然后掀起面具目光莹莹熠熠的看她。
“这世上,曾经有很多东西我不懂也不明白,但有一个人身体力行的教过我,好的东西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见她做过,便也能照猫画虎的去学她的处事与手段。”
“她对我的好,我记着,所以,我也能学着她的模样去待她。”
“就算有一日她要走别的路,我也不会拦着,我会在背后好好的看着,若是她需要我帮忙,我便伸手去帮她,若她不需要,我便站在我的位置安分守己,不去妨碍她。”
“这和我欠不欠她无关,是我从她身上学会的,一种好的感情的表达方式。”
“毕竟,我并不想像我母亲那样,做一个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厌恶与痛苦的人。”
“我讨厌她,所以,更不想成为她。”
薛慎嘴角有极淡极淡的笑,他应是太久没有笑过了,这点笑意像是风吹过湖面上的涟漪,淡得似乎一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和陆黎的笑比起来,这个笑容清浅僵硬苍白,处处都没那么动人讨喜。
但桐花看在眼里,却也愿意回馈给薛慎同等的尊重与笑容。
“我变得很好的时候,慎公子也变得很好了,一点没让人失望。”
薛慎点头,“希望以后也不会让你失望。”
他轻轻扶了扶桐花的肩,和她一道看向陆黎的方向,“你的朋友在等你,去吧,灯会很好看,希望你玩得开心。”
桐花举了举手里那盏元宝灯,“这个灯也很好看,你当年没骗我,我确实挑了一盏最好看的灯。”
“你挑的,总是最好的。”薛慎说,“就像你,也是最好的。”
“去吧。”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像是春夜里的风一样,催着姑娘去往笑着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