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世家?”乔琰一字一顿地回道:“门第高贵,世代沿袭,禄秩在室,学风蔚然——”
她歪着脑袋端详了张密片刻后,吐出了四个字:“就你也配?”
这话简直说得狠辣至极,吴郡四姓的门第,即便是孙策这等莽夫也并未提出过这样的质疑,可乔琰却一点没给他留有脸面,只这一句便让张密顿时涨红了脸色,“你……”
“我什么我,与山越匪寇为伍,密谋坑害扬州牧之命,尔等与南部宗贼有何区分,缘何胆敢叫做世家?”
乔琰随即说下去的话根本没有给张密以任何反驳的时间空当,“若孙伯符这州牧做得如那南边的交州刺史一般荒唐,成日里只让人缚着红头巾陪同他论道念经,你便是行此等偏门之举也便罢了!”
“可自孙伯符至扬州,先解庐江之围,后平严白虎之乱,复安数郡之民生,又复扬州南部之土地,纵在豫章郡太守之事上有先斩后奏之嫌,与吴郡诸位往来间生有嫌隙,也非你等僭越谋逆的理由。那是朝廷要与他之间有所交涉的东西,不是你们。”
“世家子弟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便不为也!”
“现在,重新回答我的问题,孙伯符之死,与你等有无关联?”
这一出疾言厉色的质问夹杂着对于孙策功绩的夸赞,让护卫在乔琰身侧的周泰忍不住想到了昔年和孙策相处的点滴,不觉眼眶有些湿润,而眼见从未给过孙策多好脸色的张密在此刻瞠目结舌的模样,他心中的郁气更不觉吐出了几分。
更让他痛快的,是在乔琰问出了那句话的下一刻,另外的一把手戟被人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抬头就接到了乔琰示意他走向祖郎的目光。
这位山越的领袖之一早在被乔琰一枪挑落马下的时候便已自知必死的结局,早死还是晚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在意的只是,他既答应将吴郡四姓参与其中的种种都告知于乔琰,便希望她也能遵守对于山越民众的承诺。
在周泰走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一瞬和乔琰交错,当清楚地看到那个颔首的动作之时,他忽然将头转回看向了张密的方向。
也正是在那一刻,周泰抱着为孙策复仇的想法挥下了手戟,将祖郎的头颅砍了下来。
这颗头颅随着惯性往前滚落,一直滚到了张密的面前。
张密意图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可就在距离他咫尺的地方,那双并未闭上的眼睛好像还保持着盯住人的状态,让他几乎想要惊声叫出来。
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已经先于他一步发了出来。
朱荣的心腹先见到了家主的命丧,又见到了祖郎之死,只觉那山越首领的目光像是在说着下一个便是他的预言,心理防线早已摇摇欲坠。
张密还勉力支撑着觉得自己有这个世家身份的凭证保全性命,但他又没有!
不止他没有,那些帮忙将“定金”一起送到泾县的人也没有!
“有关,当然有关!”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只是与孙伯符之死有关,在孙伯符和高孔文之间挑拨离间,令孙伯符误杀名士的,也是我们的人!”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张密本还想要维护着的一点体面给彻底粉碎了。
而这话何止是将孙策之死暴露出了“幕后推手”,更是以另一种角度将程普黄盖等人给激怒了。
其中尤以程普的表现最为偏激。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了对方的衣领,“把你说的后一句话说明白!”
坦言相告的话说出去了一句,剩下的也就没有那么难说出去了。
朱荣的心腹回道:“昔年孙伯符仰慕高孔文,令人相邀,那跟孙伯符说高孔文看他不起,不愿与之评说《左传》,告知高孔文那孙伯符不喜有人超过自己的,都是我们的人。”
正是因为有这种给双方灌注了错误信息的误差,才有了后来孙策杀害高岱之事。
程普他们早发觉了这些微妙之处,却始终不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如今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又是他们动的手!
可现在才明白此事有什么用呢?
高岱的性命救不回来,孙策因高岱之死而背负上的骂名也已无法再彻底洗脱干净。
倒是这些吴郡四姓子弟还保持着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甚至在暗中和祖郎勾结。
等听到此人说起促成他们做出这一决断的其中一个缘由,竟是孙策委任朱治为豫章郡太守,而朱治被黄射砍了头颅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程普已经出离愤怒了。
在这一刻,什么世家名门不可动的桎梏在他这里都已是不存在的东西。
不劳乔琰动手,他就可以把这张氏家主给砍了,大不了就是把他的脑袋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