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两个孩子回府。
婆子们等到小姐归家,便想带她回后园。可范贞固攥着她的手不肯放,说好容易才见到姐姐,要和她多玩一会儿。正巧李妙音的父亲归家,范启元还有事要同他商议,没空劝服儿子,便叫两个婆子留在前厅,盯着他俩,免得范贞固这小子没轻没重,一不留神伤了他家小姐。
待到范启元离开,范贞固紧握着的手才稍稍放松。
他松开李妙音的手,推着她的后腰,拉她坐到椅子上。
“姐姐用夜饭没?我给你拿了一个软桃,你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桃子,递给她。
李妙音怕软桃的碎毛,没有接。范贞固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低着头,一点点剥掉外皮,才重新送到她跟前。
“你在这里住几天?”她小口吃着桃。
“三四天,”范贞固说,“再回一趟老宅,就该出发去京城了。”
“好快,”李妙音惊呼。
“是啊,”范贞固盯着她说。“上回见面是在两年前,我随父亲去钱塘,也是在这儿歇了两三天……那时候你说要带我去划船,姐姐还记得吗? ”
李妙音摇头。
范贞固显得有些失落,声音低下来:“父亲这次去京城,应当是要留在那里做官……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年,等再见面,姐姐肯定又不记得我了,只剩我记得姐姐。”
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李妙看着他,因软桃吃到一半,手里湿漉漉的,要放没法儿放,要吃不能吃,只得讪讪地招招手,暗示婆子递帕子来接了去。
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闲话,不多久,范启元出来,要带范贞固回屋。范贞固恋恋不舍地与她道别,一步三回头。目送两人离去,李妙音回屋,母亲早已叫小厨房炖好了鱼粥。吃罢了睡去,一觉到天亮。
翌日,家里请了戏班子来,宴请范启元。
演的是《牡丹亭》。
传闻,这出戏曾惹得无数少女伤情而死,世人耽于它词句之艳丽,又畏惧它会撩动闺阁少女敏感的心房。因而这出戏,李妙音不许看。这马上要及笄的年纪,最是危险,万一动了春情,可该如何是好?
厢房内的女眷大多离去,只留几个体己的婆子在外室夹核桃。李妙音推开小窗,斜坐在窗楞上。她回忆着在商淑清那儿看到的戏本子,偷听着远处的似有若无的曲调,正在心里悄悄哼唱着,忽而窗外的竹林里传来一声响。
“姐姐!”
李妙音循声望去,是范贞固。
“你不去听戏,来这里做什么?”她歪着脑袋问。
范贞固仰着脸同她说:“你怎么不在?”
“我不能去。”李妙音怕婆子听见,连忙压低声音。“你快走,小心被范叔叔发现,你又要挨骂。”
范贞固停在原处,冲她招招手:“你翻出来。”
窗子并不高,只到成年男人的脖子。
可李妙音低头瞧了眼墙垣,摇摇头:“我怕。”
“我会接住你的。”
“你接得住吗?”李妙音将信将疑。
范贞固笃定地点头:“接得住!”
李妙音抿唇,犹豫片刻后,两手抓着窗楞,脚尖踩着石粉墙,一跃而下,坠到他怀中。范贞固屏息,全力捧住了她,稳稳放到地上。两人相视一笑。范贞固握住她的手腕,说要带她去看戏。李妙音说好,跟着他跑起来。
他们低着身子,抄小道溜出后园,朝戏台奔去。
身旁过去一个公子哥儿,不知怎的,痒痒痒,总在掏裤裆。
又过去一位老太爷,左边美妾,右边娈童,风月无边。
范贞固紧紧拉着李妙音,钻到戏台的另一侧。在后头理袖子的,便是今日扮杜丽娘的女伶。路过的男人见了她,总要上前作弄几下,她赔着笑脸,一一回应,远远望去,她的脖子上长着些许红粉色的疱疹,快要蔓延到脸上,但用白铅粉遮盖后,并不显眼。
下一出戏将要开场,李妙音连忙拉着范贞固往戏台子前走。
隔一堵布满花窗的墙,这头是种了一棵梨树小园子,那头便是戏台。
两人躲到石窗下,竟听到了范启元的声音。
他与人感慨:“想我十九岁成婚,二十一岁喜得子,二十三便中进士,风光无限。可惜乐极生悲,先是被外调岭南,而后屏娘暴病而亡,留我与贞固相依为命。如今蹉跎将近十年,不知不觉,三十三岁了。此番回朝,是闯龙潭虎穴。”
“前辈,万物倾颓啊。”范启元啜一口茶水,继续说 。“朝堂斗争无止无休,着实令我厌烦。实不相瞒,我也想过辞官回乡,靠收租度日。为自己造一座园子,招了一些乐伎女伶,闲来无事排排戏、听听戏,终日耽于女色,在风月中了却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