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采荆愣了愣,答道:“你又乱说什么。”
徐慎如笑道:“王先生,我猜错了吗?”
王采荆只好承认道:“那倒没有。死都死了,再做什么不都是没用?不如省省。”
徐慎如听了,居然好像为自己精准的猜测而骄傲。
当然啦,蒋瑶山是君子,所以绝不会这样对待专程来看他的王采荆,而是刚一听他说“路走熟了所以来一趟并不觉得麻烦”的话,便很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感谢他:“真是偏劳你了,其实我一个人,也怎么都行的。”
王采荆却说:“我并不觉得麻烦。”
他跟蒋瑶山聊了聊,忽然想起了前天跟徐慎如说的,问道:“徐四说昨天要来看你,他来了么?”
蒋瑶山摇头:“他没跟我说。他跟你说了?”
王采荆道:“他说他昨天来,所以我才今天来,明天你夫人若是能来,正好领你回家去,天天都不寂寞。”
蒋瑶山不禁笑了:“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寂寞的。”
王采荆说:“那我怕,行了吧?我愿意来看你。”
说完又道:“早知他不来,我昨天会来——徐四怎么这样言而无信?”
蒋瑶山听他抱怨徐慎如,倒觉得很有趣,温言道:“徐四事情当然多啦,哪有空理我一个穷教员,你不要跟他计较。”
他把王采荆也说得笑了,只道:“我怎么敢跟他计较,我今晚上还要在他哪里借住呢。”
但那天晚上徐慎如没有回来,王采荆到他家去,只有佣人接待了他。他觉得很乏味,虽然不急着上课,还是早早回家去了,第三天才重新进城。
进城倒不是为了找徐慎如。他觉得徐慎如一个大活人,就算出了什么事,比自己更着急的人多得是,不用也轮不到他去管;他又去城里是因为蒋瑶山的小儿子还没有好,汤秀鹤脱不开身,他去中央医院接暂时不必动手术的蒋瑶山回来。
两天没看报纸,蒋瑶山出来顺手买了一份,一看就愣了: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萧令望的照片,配着战争殉国一类文辞,他停了停才继续读完。
萧令望不是唯一的死者,但他是富家子弟,是这昏黄乱世里最易全身而退的——这虽不公正也不道德,却是众人皆知的真相。也正是因此他的殉难才会被大书特书,写给国人看,既是哀悼,也算鼓舞和诱惑,请更多的人来抛头颅洒热血。
这些道理,蒋瑶山都很明白,甚至连为什么那些文稿会特别提起萧令望从前做过央大的学生,他也是明白的。
前日国府一直想征调大学生去参军,不全是直接作战,大多数是做些翻译官卫生员一类,但大学生在这时到底还是稀罕的,即便如此,应征的人也有限。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拿蒋瑶山自己这边来说,号召虽然已经发了,但起初也并无什么人应征,甚至徐慎如身为校长,从前就对实行战时教育不以为然,这时候对大学生从军难免也兴致缺缺,不抱太多期待了。
央大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别处了。这时候出了个萧令望,自然格外值得宣传,不啻为带了神格的偶像。这是绝佳人选,是最漂亮的,甚至连萧令望自己要是知道,也会心甘情愿,不会拒绝这样被捧上神坛罢?
萧令望曾经两次做过蒋瑶山的学生,而且是学生里他比较认得的一个,这时候还能模糊地想起那容貌。那张脸本该英俊蓬勃,就这样神情严肃地被印在报纸上,实在是稍嫌失色的。
他叹了一口气,把报纸递给王采荆看:“唉,这是多好的年轻人呀。”
第18章 西帘晓
此时后方的行政,其实并不像后人揣想的那样繁忙。
大块时间被空袭剁碎,日程既松散又紧绷,职员身心都深受折磨,被搅得乏味又疲惫,自然渐渐优游躲懒。然而经济署合并了原来的财经各部,是战时行政的第一大官署,哪怕整个国府都去消闲了,他们也不消作此指望,只能继续惨淡经营。
当然了,惨淡经营本来是煞费苦心的意思,但徐慎如对周曦开玩笑,只说惨淡也是真的惨淡,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周曦却是个不苟言笑、更不喜听丧气话的。徐慎如感慨方罢,一见到周曦的神色就后悔了,只怕他又想教训自己——虽然教训的措辞和神态一定是极礼貌的——赶忙开口截住。
他非常诚心地夸赞道:“伯阳跟我同龄,却成熟许多,训起人来也是一篇一篇的,想必因为是当家的长兄吧?”
周曦虽对自己维持周家兴盛一事颇为自得,面上却矜持道:“先考自幼教训,习惯使然罢了,不值一提的。”
但是徐慎如既然已经一边夸他稳重,一边隐然在控诉他“以家长气凌我”了,周曦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道理,又把话题挪回了经费计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