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钦佩,不愧是皇帝的儿子啊,一个赛一个能忍辱负重。
顺王舔了下干涸的嘴皮,眼眸垂了下来,“我母妃是宫女,无家世依仗,那时太子被掳,二皇子如日中天,母妃担心我被谋害,收买了太医说我先天愚傻,才叫旁人放下心来。”
“起初我也以为我真的是傻子,直到齐炀来了,他每次来都给我带本书,告诉我‘看看江河湖海总不是坏事’。我听了,回去偷偷看,后来就能听懂他们说话了,”说到这顺王笑了下,“齐炀确是个草包,每次教我背诗都背错。”
“但我不敢笑他。”顺王大口嚼了两下桃花酥,“我的书被母妃发现了,打得我牙齿都掉了一颗,母妃说……”
“凌烨,你是个傻子。”
“然后一直打我,边打边要我承认,我是傻子。”顺王坐直起来,“我那时挺不服气的!嘴巴都是血,还硬要和母妃说,明日要去父皇那里背《出师表》,以后父皇就会看重我,母妃和我再也不用住冷宫了!”
沈颜听得心生怜惜,想揉揉他的脑袋,“你母妃也是为了你好。”
“是啊,可我那时愚昧。”顺王吸了吸鼻子,“御花园故意偶遇父皇,接了他一联谜题——离别虽在小阳春,老叶释念仍扬帆。”
“我一句‘蝴蝶’,就害得母妃当夜被人用枕头捂死了。”
沈颜担忧:“那你?”
顺王又嚼起糕点来,“我……我拉着母妃尸体去御花园抓蝴蝶,抓了好几日,就再没人怀疑我了。”
“你那时几岁?”
顺王想了想,“五岁吧,凌樾那年就回京了。若是他早一点回来,我母妃可能不会死。”唯一皇储二皇子,不会风声鹤唳到连他一个傻子都不放过。
沈颜终于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顺王吐了口气,又笑:“齐炀也是这样说的。后来你来东宫,齐炀就老和我聊你,说太子不懂珍惜,糟蹋美人,还给我看你画像,说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再后来,齐炀也死了。”
沈颜想起齐炀,心里复杂难言,“你便是如此认得我的?”
“不是。”
顺王终于吃饱了,揉着圆鼓鼓的肚子道,“齐炀出事的前一天来见过我,说对不起你,说他很后悔,说若是他死了,希望我能替他和你道个歉。”
沈颜怔忪。
他能原谅齐炀吗?
他可以。
只是曾被背叛的事实,无法扭转,他对世事的失望,难以复燃。
但是逝者已逝,一切随风。
“我那时不知是诀别,还和他咿咿呀呀的装傻,我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顺王落下了泪,那是唯一一个对他好过的人,让他感知过活着的人。
沈颜见他这般多愁伤感,想起一事,问道:“你秉性不算坏,怎么会暗杀太子?”
“太子?”
烛台上的灯芯“噼啪”炸了一声。
顺王轻蔑冷哼道:“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野种?
什么意思!
沈颜心惊肉跳,倘若那是野种……
岂不是说明,容云瑾和杨尚川从一开始就有染?
那样的爱意做得了假吗?
沈颜想起那时容云瑾怀孕,凌樾牵着她在东宫闲逛,突然腹内胀痛,凌樾便紧张失态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凉亭歇息。
容云瑾轻抚小腹,眼底情浓,柔声说:“本来说陪殿下散心,怪我身子不争气,不若叫沈公子来陪殿下吧。”
凌樾牵起她的手,与她五指交缠,落下一个吻,深情道:“莫提那些低贱玩物,孤心里只有你一个。”
金童玉女,佳园蜜语,般配极了。
沈颜垂眸,把每年都会为他织得冬衣折好,转身悄然离去。
除了林间芍药上的两点泪痕,没人知道他曾来过。
……凌樾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沈颜不信有人能对凌樾的宠爱免疫。
凌樾拥有世间得天独厚的一切,才智谋略,样貌出身,偏偏对你说话的时候,又觉得格外真诚,好似下一秒就能把全天下都拱手送给你。
谁能抵挡的了?
若不是沈颜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容云瑾会私会他人。
更何况那时二人新婚燕尔,浓情蜜意,除了他这一点点碍人的烦恼,应是再无挂碍。
容云瑾那样端庄守节的人,怎么可能不顾贞洁,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一介武将厮混,就为了那二十万兵马吗?可那时掌管顾家军的还是顾忘……
沈颜不是不信,而是不合理,太荒唐。
他低声问:“你怎知晓。”
顺王说:“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烛火一下灭了。
沈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躁动的怨气,不知是痛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心口像被火炙,被碾碎,被扬入大海,只余无尽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