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的家里有很多书,有不少都与护理学有关。他们对勤劳话少的安小寒很满意,得知她是高考落榜以后才出来打工的,都直叹可惜。他们告诉她干完了活如果想看书的话书柜里的书可以随便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他们。
老两口都是脾气很好的人,两个人也很少拌嘴。安小寒望着他们,有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父母。自从来到富安,自己还没有跟家里人联系,现在耽搁的日子越久,心里反而越生怯意。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提起自己,父母和姐姐会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是埋怨多,还是担心多?又或者两者都有。妈妈说到自己的时候有没有哭?爸爸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她心事重重,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叹气。老太太问起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总是草草带过,出来这么久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爸妈现在是好还是不好。
她把自己出来打工挣到的钱都小心翼翼地存了起来,她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夏天到来的时候自己一定得回川江一趟。
雇主家里订阅了很多报纸和杂志,杂志大部分是月刊,报纸则是每天都有,有富安本地的报纸,还有省报。每个月安小寒都会按照老先生的嘱咐,整理出来上上个月的旧报纸,除了留一小部分在做家务的时候用以外,其他的都会跟家里积攒下来的易拉罐和玻璃瓶之类的一起被卖去废品收购站。
有一天,安小寒在整理报纸的时候无意在省报的民生版面上看到一则标题里有“川江市”的新闻。她放慢了手里的动作,留意了一下那则新闻,新闻的内容是说川江市最近加快了市政建设的步伐,新的大桥已经建成通车,所以不日会拆除一座旧桥。安小寒的心底暗暗一惊——那正是她和姜绪柔用来秘密联系和见面的桥。
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报纸,她又逐字逐句地把那则新闻认真地看了一遍。里面写着正式开始拆除的日期定在四月二十五日。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现在已经是四月十七号了。就在那一刻,她决定这个周末回一趟川江。
她跟雇主太太商量好,这个周末她要连休两天,多休的那一天会在下一周补齐。得知她要回川江,老太太还给她带了一点富安当地的特产让她带回去给自己的父母。
到了周五的下午,安小寒背着自己的旧书包,先在雇主家门口的公车站搭公车去长途汽车,然后她买了去川江市的最近一班车的车票。车程不是很长,安小寒在颠簸的大巴里睡了一会,车到川江的时候,是晚上的八点。
出了车站以后安小寒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那座桥。因为如果马上就回家的话,她可能再也没有出来看桥的机会。她上了一辆正停在路边等客的摩的,被摩托载着一路向那座桥的方向驶去,路面有点湿,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空气里有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清新,熟悉的街景纷纷被抛在后面,安小寒的心里感慨万千。
她在离那座桥不远的一个街口下了车,步行走到桥边,天上又下起蒙蒙细雨,桥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被路障和警示牌围起来,还有车从桥上经过。她没有什么犹豫,从旁边坝上的楼梯下到了桥的下面。
黑得要命,安小寒的心里有点害怕,她不知道桥下面有没有野猫野狗或者某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她的身上没有手电,雨盖住了远处的霓虹,似乎让这夜更黑,她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桥洞下面。
夜很静,似乎除了雨声,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桥洞下的黑暗。她俯下身子望了一下,除了更多的垃圾和野草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三块摞在一起的石头或砖头。
安小寒的心里升起一股子怅然若失,从上一次她们见面到现在,这期间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自己高考落榜,无言面对家人选择出门打工,却差点被人强暴,现在心灰意冷地在给人当保姆,她有太多的话想说,转身一看,周遭却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有人会听的地方,就是这里。但就连这里也快要被拆掉。而那个也许会听的人现在又身在何方呢?
安小寒躲在桥洞里,等着外面的雨变小。她觉得有眼泪也从她的眼眶里流出。她准备哭完了,就离开这里,回去面对父母。也许曾几何时,她是父母的骄傲,而现在,她成了父母的伤疤。
她用手抹去眼泪,努力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余光中,却好似有个什么活物在动,她吓了一跳,赶紧朝那个方向望去,是一个撑着伞正一步一步摸索过来的人,当安小寒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后,她被震惊到失语。她感到有烟花在自己的脑中腾空而起,也许真的是某个神明听到了自己悲切的抱怨,所以动了动手指,把那个唯一她想见到的人送了过来。刚刚被压住的泪意又翻涌了上来,她望着眼前的人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