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宁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也是稚幼细弱的,却充满了憧憬和向往,“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只希望长大以后,依然能和娘亲,和哥哥,还有温莱姐姐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孩子们唏嘘不已,“这算什么呀!”
这个理想在当时的一众英雄豪杰中,确实算不上什么,似乎就跟吃饭喝水这么简单。直到后来的孩子们各奔东西,才终以得知,竟是所有理想中最难实现的那个——却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宁骁十六岁的时候。那年二十二岁的沈垣,继任阆偃山的山主之位,也在同年迎娶了十九岁的温莱为妻,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仅于表面的光鲜,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像被剥丝抽茧的坏果,终究会露出腐烂的内里。
“娘亲,你告诉我。”有一日,沈垣从外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他红着眼睛,用暴怒的声音竭力嘶吼,笃定而狠戾,“宁骁他不姓沈,并不是因为父亲爱你,所以随了母姓,甚至于——”
“你根本,不是宁骁的母亲!”
宁琅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愕然抬眼,多年来的心病竟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揭开。她颤抖着手起身,扶住桌子,“你……你从哪儿听来的?”
沈垣发怒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沈继明。他目呲欲裂,眸光煞是骇人,“你别管!我就问你,这是不是真的!宁骁是不是那个贱女人的贱种!”
“不…不是……”
宁琅泪流满面,只是摇头,“宁骁他、他就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弟弟啊。你怎能这么说他?”
“你他妈撒谎!!”“砰——”
沈垣说着将手边的茶壶狠狠一砸,情绪濒临在崩溃边缘,那十六年来一直好端端的茶壶,原来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顿时变得四分五裂。
尖锐的碎片触地反弹,径直飞向了呆呆站立的宁琅,却并没有伤到她。她大口喘息,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温莱,泪珠滚滚而落,“阿莱……”
“没事的,娘亲。你先出去吧。”温莱忍着腿上的剧痛,那碎片定是穿透了裙衫,嵌进去了。
温莱护着惊慌失措、啜泣不止的宁琅,要将她送出门外。但沈垣却始终拦着不让,越过温莱柔弱而意外坚韧的手臂,他数次想要将人拉回来,数次无果。温莱送离宁琅的下一刻,就把门死死关上。
沈垣更加愤怒了,“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温莱靠在门上,哀切地望着这个新婚丈夫,“就算娘亲瞒了你十几年,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她的心啊!”
“谁伤心?最伤心的是我!”
沈垣似乎失去了理智,竟然一拳砸在了温莱的脸侧,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温莱吓得闭上眼睛,她毫不怀疑,这一拳,如果落在她的脸上,恐怕连头骨都会分崩离析。可她仍想,沈垣不会那样做的。
他们青梅竹马十几年了,感情深厚。
沈垣不会那样做的。
但她还是太年轻了,莫说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便是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夫妻,也有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的,对于男人,时间并不代表什么。
沈垣只在乎他自己,也只心疼他自己。
他怨恨娘亲的隐瞒不告,还傻傻地把父亲那样卑劣的人,当成是最好的理想和最好的榜样,并兢兢业业地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去追求父亲的高度。
结果在他为之奋斗多年后,却又告诉他,你一直以来的方向都是错的,你做的是无用功。而信仰的崩塌,对于脆弱的人性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早就背着我和那个贱种有一腿了。我日日在外奔波,为了复兴阆偃山,为了我们这个家而辛苦劳累,但你们呢,你们又做了什么!”沈垣像变了个人似的,劈天盖地的怨恨和愤怒将他吞噬,他青筋暴起,歇斯底里。
沈垣怒吼着说,“你们都是骗我的,你和宁骁合起伙来骗我,你与那个贱女人没有什么分别——”
“啪!!”
沈垣的怒吼戛然而止,偏过头去。温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手也在抖,望着他的目光由哀转冷。
温莱声音微颤,痛苦地摇着头。
“沈垣,你真让我失望。”
这句话刺痛了沈垣,竟叫他发起狂来。他的瞳仁变成了殷殷血色,那是妖魔独有的象征,也是魅魔最后的报复。他抽出了长剑,那把本该指向天下恶人、妖魔鬼怪的长剑,如今却指向了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