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姜云满伸长脖子往前看,指指点点,“你过来点,这么远我都看不着你的腿!”
边既只好往前挪了两步,挪到姜云满的病床边。
裤腿被边既三两下卷到膝盖以上,伤口清创之后都包扎过了,姜云满看见贴在边既膝盖和小腿那一大块纱布,心狠狠被揪了一下。
“包那么大一片还说只是擦破点皮?”
姜云满心疼地伸出手,想上手摸摸,又怕边既痛,最后变成用手掌给他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认真地说:“吹一吹,痛痛都飞走啦。”
别说长大了,小时候边既都没被谁这么哄过。
他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打球伤了右手,胳膊吊了俩月,后来拆了石膏,长达半个月右手都很笨拙,写字丑,拿东西也拿不稳。
有天晚上裴岩东难得回家吃晚饭,他在餐桌上夹菜夹掉两次,第二次筷子都掉了在地上,他弯腰去桌子下面捡筷子,裴岩东见他吃个饭都吃不好,气得在桌子上摔筷子,骂他缺管少教,吃个饭都这么失礼。
好巧不巧,被裴岩东摔了的筷子正好砸到他头上。
筷子头刚夹过红烧肉,上面残留的肉汁滴在他的头发上,掉在地上时又碰到了他的衣服,落下一道丑陋的油渍印记。
裴岩东完全忘了他胳膊受伤吊了俩月石膏的事,也留意不到这件被他筷子弄脏的衣服,是去年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仔细想想多半也不是他送的。
裴书记日理万机,哪有脑子记得孩子生日这种小事,多半是赵勤为了让他对裴岩东少点怨恨,特地买来谎称是裴岩东送他的。
他可真傻。
这么拙劣的谎言都信,还因为难得跟裴岩东一起吃顿晚饭,晚饭前特地回卧室翻出来换上。
快上初中的年纪,对很多事情似懂非懂,那时他坐在桌子下,看着衣服上的油渍,心想,他的确缺管少教。
要妈没妈,有爸也跟没爸似的。
之后的好几年,他都特别讨厌吃红烧肉。
当然,他也再没跟裴岩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红烧肉。
明明从很久之前他就习惯独立了。生病受伤,遇困境受挫折,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难事,他都习惯一个人去面对,也再也不会矫情,像六年级那样,躲在桌子下兀自黯然神伤,再兀自哭哭啼啼。
他明明就……
姜云满嘴上不停说着童言童语,都是小时候受了伤父母哄他的话。
他从小听到大,无需刻意回忆就能脱口而出。
父母那时都是一边用嘴巴吹气一边哄他,无奈他现在是个瘸腿儿,吹气吹不到边既的膝盖上,只能用手掌扇风来代替嘴巴吹气。
姜云满认认真真哄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边既好久没吱声了,抬眸一看,下一秒就被一只手遮住了双眼。
边既的掌心贴在他的眼睛上,他没用什么力气,姜云满偏偏头就躲开了。
他确实也打算这么做,直到偏头的一瞬,听见对面传来低哑的的一声:“……我不痛了。”
“你先别看我,我……”生硬的停顿,随之是更拙劣的借口,以及更沙哑的哽咽,“我弄一下裤腿。”
恍惚间,姜云满感觉自己一脚踏空,掉进一片很酸很酸的湖里。
他并没有溺水,也不想挣脱。
那是一片安静的湖,湖心一片黑暗,暗得像一个无底黑洞,他漂浮在最上方,身后是湖面明亮的波光。
他缓了缓才明白。
这片湖泊其实是边既泪水充盈的眼睛。
第47章 装0
姜云满有好多问题想问边既,出发点自然是关心情切,听起来也如此理所当然。
但他斟酌再斟酌,还是把这些问题全部咽了回去。
哪有这么轻巧的理所当然,如果是对方不需要的关心情切,那便是他的自以为是。
就算不知道缘由,姜云满也能感知到边既此刻有多难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他不想再给边既增添一丝一毫的负担,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云满想了想,偏头躲开边既遮他眼睛的手,同一时间,他主动闭上眼睛,再抬起左手,轻握住边既没得及收回,还在悬在半空中那只手的手腕。
他闭着眼睛冲他笑,柔声道:“那你慢慢弄,我不看你,等你觉得ok了,再叫我睁开眼睛。”
“你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说完,他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我的蓝牙耳机在里面,你帮我拿出来,我戴上听会儿歌。”
间接表达,除了不看,他也不听。
所以此时此刻,就在这里,你可以安稳地、肆意地宣泄的情绪。
边既声音闷闷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