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产婆本是杨家重金请来的,颇有声名,同着方承业一道都跟在陈香云身侧的, 只是今日事来得急,陈香云也不放心旁人,便挪了她出来帮着才安心。岂料如今又横生事端, 她经手过的妇人孩子颇多, 此时却也不显得慌乱,先一手端过熬煮好了的药, 掐开那女子的嘴, 全数灌了进去, 又不住地按压着穴位,希望能止住血流。
但不一会,那产婆便停下了手,面色哀痛地轻轻摇了摇头。其余人且先不论,只是到底有些神伤。
唯有陈香云反应最为激烈,她紧紧握拳,责问道:“怎么又停下了?快继续啊!”
话语尚未完,她便已哽咽难言,几乎泣不成声。
此间的众人都不觉有些诧异,慧娘却最知其中根底,慧她才也跟在后头进来了,此时便贴近陈香云缓言安慰着,一面又向赵明闻使了个眼色。
陈香云的生母杨才人便是因产育而亡的,怀胎十月却挣下个死胎来,那时陈香云年纪尚且还小,几乎要被这种气氛被逼的窒息。眼前景象几乎就是当时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杨才人还撑着多活了几天,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便在那弥留的几日里为陈香云做好了所有打算。
赵明闻方欲下手制止住陈香云,却被她敏锐地发现了意图。陈香云紧盯了赵明闻一会,忽然像恢复了清醒一般,她推开了身边的慧娘,闭了闭眼,向众人道:“出去罢,我同她再讲讲话。”
赵明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拍了拍陈香云的肩膀,这才出去了,其余的人也陆续离开,四周便一时空旷起来。床上的女子还在喃喃地说着听不清的话,陈香云靠到她的身边,将她半扶着坐起。
那女子的眼神显然已经有些涣散了,畏寒般地把手贴在陈香云的手上,过了一会,方才缓过劲来,虚弱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她勉力安抚着陈香云,显然也发现了陈香云的不对。
陈香云只是低着头,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温热的,但很快便消失了。
那女子却微微笑着,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光彩来,她抓住了陈香云的手,带着些期盼地望着陈香云,喘息着慢慢说道:“公主,我、我想…我想回去。”
“回去?”陈香云起初闻言不由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然而却嗫嚅着答不了话。
却听那女子又道:“我知道我是不成了。”
她缓了缓,方才继续道:“我想回大梁去。公主,我想回去。”
陈香云不由面露迟疑,那女人望着她的神色,显然也明白了,她做出了一个叹息的神色,但却仍然表示了理解:“我明白。”
她轻轻地说道:“那请把我葬在更靠南一些的地方罢,等离开的时候在那里带走一捧土,洒在大梁,就算我已回到了那里。”
陈香云心里暗自打思量着,她没法信誓当当地说出自己一定能送她归乡这样的话来,因为她明白这是不合宜的。梁魏和议却绝口不提先前被劫掠走的百姓,无非是觉得这样小节拿不到面上来谈。而梁人呢?一个为魏王生育过孩子的女人,已经被视为叛徒了,即使她本身不愿,何况又有焯夏那一节。
但陈香云到底是不愿这样的,因为她同样期盼着归去,也十分愿意达成这样的遗愿。
陈香云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两人再说话,过了一会,陈香云想了想,方才又问道:“那孩子——”
她顿了顿,继而道:“那孩子得有个名字呢,你是她阿娘,得你亲自来取才最好,护着她顺遂长大。”
那女子粗重地喘息了两下,合上了眼睛,她的声音漂浮无力:“那便叫平安罢,平安……许平安。”说到最后,话语已经几乎难以辨清了。
陈香云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下更是难受,这时下便定了决心,轻叹着说道:“放心,我总叫你回去的。”
女人闻言自然欣喜,却再无多余的气力了,她撑着睁开眼,又是浅浅一笑,道声“多谢”,便已溘然长逝了。
陈香云的眼泪便要滴下来,胡乱抹了,她又理了理面上的神色,见皆无异样,方才又出去了。赵明闻和慧娘等在外面,唯恐惊扰了她们,始终大气不敢出。
赵明闻此时见陈香云出来,虽仍有些诧异,却没有再问。
“孩子被抱出去了,乳母喂了她,已然睡着了。魏王那里我也叫人报了信,倒也没说什么。我又按着赐福的名头往下分了些东西,两边都有,都是儿女双全福泽深厚的老人家,皆很感念。这孩子体弱,那些繁冗的事我便全做主省了,过会下头递了单子上来,你再瞧瞧是不是要添些什么。”赵明闻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