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畏惧于自己的怯懦,并且终日夜不能寐,担忧那些九泉之下的死人深夜索命。景平帝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具有大才的人,能够站在如今的这个位子上,也十分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天下人人都有攻讦的把柄。
他始终胆战心惊,惧怕自己在某一日,便不得不亡命奔逃。
所谓的不去做,也算是景平帝的一块遮羞布,仿佛就是这样他便能忽视其背后那些血淋淋的,他并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但他同时有些愤慨——便是我真的去做了,那又能如何呢?
或许并不能如何。
便是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景平帝也会如此说,他的脑海中当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延昌帝的身影,其实那也不过是依照画像模拟出来的一个样子罢了。在做皇子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小,母亲并不得宠,除了年节时能够见到皇帝寥寥几面,他是很少能出现在忙碌的帝王面前的。
皇帝的儿子已经足够多,多的叫人心烦,而相比于朝政,显然一个势单力薄的幼子并不值得他投去注意力。
但景平帝也能够隐约知道延昌帝的可怖,或许是从自己母亲等人畏惧并且尊崇的话语当中,或许是从那些间或传来施加在一家一姓上的严苛刑法——无论哪一处,他都为此而感到战栗。
直到延昌帝死去。
谁也料想不到,那样一个英雄人物竟然会如此结束了自己的一声2,并且是以那样平凡甚至可以称得上窝囊的死法。
不得不说,大部分人彼时都松了一口气。
景平帝也不会想象到,那样的“好运”会在不久后降临到自己身上,即使是以母亲的性命作为代价。
便是因为这样桩桩件件的事情,他的心中,始终留存有一种不甘、或者说怨念。当自己见了延昌帝,又或许是旁的什么人,难道还能说些什么吗?说自己其实从未想要这个皇位,一切都是出自张海月的授意?没有多么大的野心,只想世代做个安享富贵的王爷。
这样的话,或许可能骗过其他人,却唯独骗不过景平帝自己。
“中堂,”想到这里,景平帝才第一次开了口,他望一望杨晖,询问道,“你说,朕当真做错了吗?”
“陛下是天子,天子又怎会有错,还请陛下小心保养自己,勿要以此恼怒,心中存了郁火,到底与身体无益啊。”杨晖明白他在顾虑着什么,说话时,便也全然是长辈关怀的口吻。
这样的表现自然让景平帝感到慰藉,他惨然一笑。
“你们都在怜悯朕,那样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但是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不想要任何人怜悯我。”景平帝忽然愤怒起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最后甚至是呐喊。
而杨晖只是望着他,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改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口吻:“陛下如今也渐渐大了,也是时候知道朝中的事情应当怎么做了,我想赵氏如今的样子,恐怕有不少缘故在她父亲身上。为人子女,想要为父亲报仇,这固然是孝道,但是,等到这孝道做过了头,对于陛下而言、对于朝廷而言便不是一件好事了。”
“自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里头或许并非没有怨恨在。”
怨恨,这样的话,似乎很少能被景平帝听见。即使心中有怨恨,谁又敢捅到景平帝面前呢?他到底是皇帝啊,即使心中只是不喜,却自然有那一等人等着谄媚巴结,转头来便要踩上一脚,好拿着这样的“功绩”到景平帝面前去献媚。
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中堂这话,却又是为何?”景平帝却不会直接听信杨晖的话,他明白,杨晖与赵明闻是自来已经结下仇怨的。
“赵氏昔日往塞北和亲,虽然得有天子义女、公主之尊荣,但到底觉着所托非人。自来女子于婚嫁事上最为留心,倘若能得一个好夫婿,便以为终身有了倚靠。然而那魏王焯夏,到底年老,虽是枭雄,却生性暴戾。心中有些委屈,倒也能够谅解。”杨晖神情和蔼,甚至于在末尾足够宽宏大量地补充上了一些体贴的话语,自然,他最终的目的却并不仅仅如此。
景平帝凝神思索,口中的话语却忽然停顿了一下,才猜疑地说出了口:“中堂的意思是?”
杨晖捻须微笑,不闪不避地回望着景平帝,说出的话,大都意有所指:“女子多重情义,何况镇北侯更是老臣,即使陛下多些优抚,显然也不会有人反对。镇北侯忠心耿耿,想来陛下只要将其中的无奈心酸略说一二,便是再不认同,也不会为难。等到此事平过,便赐下一门好婚事,为人妻子,更该相夫教子,自然赵氏的心也便不会再在这些事情上了。彼时,一切都好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