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答有也搞不清楚梁人间的关系,她虽知道赵从峥的厉害,却对他的孩子有几个是一无所知,她对赵明闻的印象不错,两人更有一份生意要谈,也乐意卖她面子,便也答允下来。
又略坐了一会,乌答有脸上有了疲态,赵明闻见状,忙起身告离。昌仪扶着她的手,支撑住她的身子,赵明彰则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走到一半时,赵明闻停下了,昌仪识趣的退到一旁。
赵明闻唤道:“明彰。”
赵明彰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落日的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将半张脸都镀成金色,照出上面细细的绒毛。眼睛则显得格外澄澈,像粘稠的糖液,是温暖的,甜蜜的。
他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嗯?”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去做大祭司的弟子吗?”赵明闻道。
赵明彰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简洁明了地回答道:“是公主的命令。”
赵明闻则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么你怎么想?你愿意去吗?”
赵明彰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公主想要我去。”
赵明闻摇了摇头,她不再试图于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带着赵明彰继续往下走。
她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自己仿佛也是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近三十年。
那时的宫中是多么热闹啊,雕栏绣户,层楼叠榭,飞阁流丹。先帝爱美人,那些华美的建筑里便住满了容貌淑丽的女人,充斥着妖歌曼舞,摆满了美酒佳肴。宫里好像是和民间截然不同的仙境一般。
赵明闻那时总是羡慕着那些妃子,甚至是那些随侍在身边的大宫女,她们总是华冠丽服,衣香鬓影,欢笑连连。那时的她已经不是赵明闻,她是安娘,是掖庭宫人口中的赵姑。
后头一步一步攀了上去,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意味着她得到了更大的束缚。她惊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像自己,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像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即使阿耶阿娘都走了,即使兄长们都逝去了,他们经历过的苦难在自己眼中都变得不值一提,好像蝼蚁一般。
后头有一天,天下的乱象已经再也捂不住了,那些四海升平的景象在一夜间轰然崩塌,赵明闻望着那些流民,饿死的冻毙的累垮的流民,身上却裹着千金的华服。她开始干呕,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但是到最后,她仍旧失败了。
要兵啊,还是要练兵。赵明闻在心里这样想到,得把底下的脓都处理干净了。大梁的崩溃已经无法阻挡,它实在太过复杂繁冗了。
勋贵、世家、地主、富商……层层勾结,几乎织成了一道让大梁窒息的网,这是最漫长而无解的毒药,没有谁能够阻拦。
得先自保。赵明闻在心中下了这个结论。
她望着赵明彰的侧影,近乎低囔地问道:“我能相信谁?”
赵明彰突然停下了脚步,赵明闻不由也停了下来,尚且等不到她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经塞到她的手上,由赵明彰牵引着放到了他的脖颈上。
“羌人是没有忠诚的。”他半跪着低声道。
“我们天生便是噬主的狼。你给了我饭吃,我就把命给你,如果你不愿意要我,那便把我杀死,不要给你留下祸患。”赵明彰道,他显得平静极了,语气却很认真,话也格外流利,仿佛在心中已经想过千百遍一般。他垂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宣判。
“走吧。”赵明闻沉默片刻,把匕首推进了赵明彰身侧的鞘,她没有再看赵明彰一眼,只是这样说道。
“天已经晚了。”
第17章
◎此时已时近立夏◎
“孟春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此时已时近立夏,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树叶也褪去了初萌时的浅嫩,变得苍翠起来。近几日的各处的浪子仕女便多往郊外优游,谓之“送春”,便是要赶着这最后的凉快尽兴游玩一番。
卫家在郊外自有别院,也不必去同别人争住,早几日前妻子秦氏便带着吵闹的几个孩子往别院去了,上头两个哥哥卫微和卫征身上又担着要务,除了静修的卫缵,偌大的家里便只剩下卫衡一人。卫衡只当个校书郎,在内史省里当值,也不过每天点个卯,便回到家中埋头钻研书画。
院中没有旁人,卫衡也乐得清闲,也便不去搞那些个繁文缛节,便叫底下伺候的小子每日把饭菜端到房中去,自己独个吃了,也不要人伺候。
他正在书房里写完了字,出来时见到张甲拿着食盒进来了,便顿了一顿,点一点头算是知道了,又自己去打水洗手。张甲见状便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跑过去接手,不想却被卫衡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