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昌帝道:“我从不疑你。”
“去罢。”
萧鹤奴领命而去,延昌帝重拿起桌上的奏疏,又看了一会,忽然暴怒起来,随手往桌上一掷,随即面目狰狞,厉声喝道:“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左右侍奉的宫人不敢触他的霉头,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延昌帝喘息不止,手握成拳,往桌上又是狠狠一砸。
“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一等轻狂样,旁人哄着劝着就忘乎所以,同外人一道算计自家,好本事,好本事!氏族、武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鲁王!朝廷倒成了争权夺利的地方了,事情一样不做,白占着地方还空废禄米。争,又争,弹劾,又弹劾,打到自家门口了,还在算着衣裳纹样。斗这斗那还不算完,越发贪心。”
延昌帝忽然猛咳回来,好容易喘匀了气,却又急道:“去请王相公进来。”
见那人还呆着,他越发恼恨,喝道:“快去。”
第95章
王成章奉召入宫, 心中却思虑良多,先前众人求见的事他已经知晓,延昌帝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命自己入见, 其中缘由, 由不得他不多加思虑。
从宫门至徽猷殿这段路王成章早走了百千次, 早已烂熟于心, 然而此番情势却格外不同, 几个年轻的宫人畏首畏尾地立在廊下, 屏气凝神不敢言语,即使偶或有事, 也只眼神递送,殿前一片静默。
这的确是不寻常的,延昌帝素虽威严,但对这些侍奉自己的宫人内侍却极宽和。便是稍有错漏, 也多加维护, 因此人人感念其德, 对延昌帝也是多敬少畏,绝没有此时的这般表现。
尚不等王成章深思,早已迎候许久的小内监便迎了上来, 他是惯跟在萧鹤奴身边的,虽然并不曾出来主事,却很学了些眉高眼低。他便满面堆笑道:“王相公快请, 圣人已在殿内等候许久了。”
这小内监又有心卖王成章个好, 便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道:“陛下心中多烦忧,王公多加小心, 以免触怒龙颜。”
王成章朝他一笑, 道声:“多谢。”
那小内监哪敢受王成章的谢, 忙让了,又带王成章往殿中去。通报之后,他便退到殿门处守着,悄静的如同影子般存在。
延昌帝一手撑着额头,一面翻看着几案上的奏疏,听见王成章进来,只抬了抬眼,往旁边一点,示意其找地方坐下,随后便重又看起书文来。彼时天色已晚,四下已经点起烛火来,摇曳地照着一方,灯影斑驳,便显示出宫城白日间难以看出的垂败来。
这座屹立数百年的宫城,一如它的王朝一般,已经走向了暮年。
殿门没有关紧,有一点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夏日将到尾声,这样的夜晚也便逐渐添上了秋日的萧索来。
一会,延昌帝方才开口道:“别坐那么板正,你我相识已久,用不着这般惺惺作态,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自在坐罢。”
“君子慎独,何况,陛下乃天子。”王成章答道。
延昌帝摇了摇头,也不强逼他,自己倒了杯茶,却也不喝,只放在手中慢慢晃着,显出心绪不宁的样子。王成章先问道:“圣人召臣下入见,是为今日诸位主事所请罢。”
延昌帝笑了笑:“你倒清楚。”
“他们想借此往我心上钉颗钉子,来日新帝得登大宝,自然也念他们的好,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就是料错了人。若世事皆若他们所想,未免也太如意了些,便叫这等子也被纵大了心。”延昌帝冷冷道。
“不过——”
延昌帝顿了顿,他望向王成章,眼露探究:“子义,你如何想啊?”
“陛下诸子俱一时英才,国储之事全在圣人心意之间。”
王成章来时便料定延昌帝会询问自己在此时上的意见,心中也揣摩着做好应答的预备。如储君一等的事情并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插手的,稍不注意,便惹得一身麻烦,何况凭借他与延昌帝多年的情谊,也不需铤而走险,安安稳稳,就足以叫新帝奉自己为座上宾了。
王成章所要做的,无非是全权听从皇帝的心意,只需等他发话,自己唯唯应声即可。
延昌帝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份谨慎的性子。”
王成章反倒笑了:“若非我如此谨慎,陛下也不会在我面前如此肆意啊。”
“子义,氏族势大,纠结党羽,”延昌帝叹道,“这几日递上的奏章太多,垒了又垒,若还不给个交代,后果便难以估计了。世家、门阀、天下。”
他咬牙道:“做皇帝到这么个窝囊份上,也是少有。”
“按照陛下的意思,我不也与氏族纠葛着?”王成章玩笑般的说道。
“你也该死。”延昌帝话中发狠,语气却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