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兵不多,一大半还是近日才收进来的新兵, 一旦贸贸然把这一群人顶到前线去, 只能是白白送命,无非徒增几家哭声罢了。可是若咱们并不去救, 且不说吐蕃、党项两军是有备而来, 南下侵掠, 又是生灵涂炭。又论此战事一出,若是再行和议之事,天下民怨难平啊。”
卫衡也是点头:“只是这事到底要叫陛下知道,两方来回奔波,拿定主意时不知又要几时。若是世伯不愿做这恶人,拖一拖便也、便也罢了。”
赵安时骇然地望向卫衡,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忍不住站起了身,在屋内踱了两步,忽然又转头,伸手指向卫衡,几番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颓唐地垂下了头。他旋即无奈道:“三郎,你又如何能这般揣度我呢?这一片公心,你也望不见吗?”
“赵家百十年来,从未有过贪生畏死的人。我征战沙场,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回,又如何会因为这卑贱无用的身子,做出如此不顾天下的事情?!卫三郎!”
赵安时震怒已极,言语中颇有厉声,卫衡却泰然自若,只道:“世伯之忠,小子岂能不止,只是如今正在紧要的时候,侯爷行军打战时的杀伐果断怎们竟都不见了?相山危在旦夕,便是晚一刻,城中死的人便不知要多多少,不能迟疑了。赵公!”
卫衡说的也是实话,赵安时越发心绪繁杂,卫衡不去逼他,便在一旁坐下。
小院同外头巷子隔的并不远,赵安时立意节俭,昔日驻扎时便在这个小院暂时落脚,此后也不再扩建,到了赵从峥赵从峻时便也成了定制。因此即使贵为侯位,几个孩子们也并未生长于富贵当中。
赵安时只觉往日的慷慨昂然此时俱成了空话,他本不顾念的自己的生死,临到暮年却越发犹豫徘徊起来。
他只叹朝中奸佞横行,以致国家将倒,延昌帝也被蛊惑了去,自己满腔抱负尽成寒冰。赵安时随即又想起庄靖、懿文二事,暗觉世事弄人,天下波折不断,更是惆怅叹惋。而自己往日虽说一心报国,却也藏了私心,不愿毁了赵家的忠君清誉,思量过头,竟忘了当日所愿。
赵安时又想到宫中的女儿,这是他为数不多还活下来的孩子了,却仍旧十数年不曾见面,音容笑貌早已淡忘。而赵明闻,不得不独身往异国去,不得不强颜欢笑讨仇人的欢心。
他忽然后悔起先前对赵明闻所说的那一番话了,然而却无法更改。
“罢了……”赵安时无奈道,哑然失笑:“我今日便做一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罢。”
卫衡起身,长揖行礼道:“赵公高义!”
“什么高义,”赵安时摇头,“无非是权衡利弊后,做这道貌岸然的模样罢了,某实在问心有愧。”
他摆了摆手,便不再说下去,而是转而道:“如此,咱们的人手便更要少了,居留的修缮不能停,又哪里能寻摸出一队人应付那头呢?”
卫衡也皱眉沉思起来,他展开了舆图,两人一同谈论起来。
那头的成见今也被引到了室内,鹿云早叫人预备好了热水。成见今不惯旁人侍奉,便婉言谢绝了,沐浴过后,披上里衣出来,正好撞见了鹿云进来。
鹿云展开了手中的衣裳,裙踞剪裁精良,布匹也用的上乘,成见今谢过卫衡的好意,虽然心中略觉不便,却也不好拒绝。
赵明闻听说了前头发生的事情,心中也有了思量,并往成见今处来了,成见今换了衣裳,听说,便赶忙出来迎接。她远远瞧着一个年少的女孩往这头笑迎过来,忙上前携了手,一面往屋子里头去。
赵明闻便先道:“久闻成公盛名,相山之治多亏了成公,陛下也曾盛赞呢。却不想成家姊姊也是这般豪杰人物,世所未见。”
“不知妹妹是哪一位女公子?我闭耳塞听,又惯在乡下,却不大认得,如今偏又闹了笑话了,真是不该。”成见今并不认识赵明闻,便先问道。
赵明闻避而不答,直至房中坐下,方才道:“我是已故镇北侯武烈赵公的女儿,受封义成公主,姓赵氏,唤作赵明闻。姊姊若是不嫌弃,便请叫我一声明闻罢。”
成见今忙起身行礼,却又被赵明闻拦下:“姊姊何必如此呢?明闻忝居此位,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快请起来。”
成见今不去问赵明闻为何又出现在居留,而是叹道:“昔日早听说公主的义节,却不想今日竟能得见,到底是我人笨眼拙,竟没能瞧出来。这一拜,是为公主的忠孝。”
言罢,她不顾赵明闻的阻拦,仍旧坚持着行完了一礼。
之所以来到居留城求援,成见今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