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恭敬应了,又带了几个人一道出去,普完阿里虎目送他们走了,这时才继续向院中走去,一面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便不要再留了,这便回去罢。”
忽然一道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有人沉声含笑道:“羯王果然如传闻所言,宵衣旰食,体贴下臣。”
普完阿里虎猛然向那处转去,却见一个少女正伸手解下兜帽,身姿挺拔,面容虽只算得上清秀,神态却格外平静,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自己。
却正是赵明闻。
跟在一旁的几个人急忙拔出刀来,指向赵明闻,慢慢向她围靠过去。赵明闻并不惊惶,只笑向普完阿里虎道:“羯王便是如此对待客人吗?竟是何故斧兵排墙,戒备至此呢?”
普完阿里虎也缓缓说道:“那您为何乘夜至此呢?”
他向仍旧警惕的几人摆一摆手,示意他们收起刀刃来,有人忍不住出声急道:“王上!”
普完阿里虎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使者能来到敌人的地盘,必是做了万全打算的,咱们这点伎俩,自是吓不住她的。”
他没有再作解释,先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才回身吩咐道:“你们先出去罢,这里只留我便好。”侍从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只得垂首慢慢退了出去。
普完阿里虎邀赵明闻在房中坐下,方才开口问道:“不知使者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我要拂云堆并永宁二城。何时由我的人完全接手,魏兵何时退去。”赵明闻当机立断地说道。
普完阿里虎立时盛怒,直直站起,肃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就不怕死在这里吗?”
赵明闻慢慢饮了一口茶,闻言,不由笑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能出现在你面前,自然有我的底气。杀一人易,杀千万人难,我一旦死了,魏兵俱出,便是磨,也能把你磨死了。”
她抬眼望向普完阿里虎,冷笑道:“何况你我同处此间,彼此不过短短一隙,便是你的人赶来的再快,也快不过我手中的刀。十步之内,血溅当场,焉知谁输谁赢呢?”
普完阿里虎没有从赵明闻的眼中读出任何的惧怕来,也没有任何的警惕,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好似方才说出的话不过一句玩笑,眼前的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作为一个足够优秀的臣子,一个优秀到甚至能够取代国王的臣子,普完阿里虎想不出其他的解释,只有足够强大的震慑和力量,才能使他敬重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乃至于一个年幼的女孩。
普完阿里虎不由沉默了。
赵明闻接着说道:“以两城,换其余诸城百姓的性命——这样好的买卖,不做,着实可惜了。”
普完阿里虎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两城?你们自己便能取下其余的所有来。”
赵明闻却道:“羯王此话不错,却不知我这次来当的不是魏人的说客,而是梁帝的使者。”
普完阿里虎怫然变色,赵明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按理梁魏和议正好,我是管不着这事的,闭着眼装作不明白,这事也便过去了,再没有什么干系。这天下该怎么运转怎么运转,我也不必冒死而来了。”
“可偏偏魏人一方独大没有抗衡,到底是放心不下啊,何况战火一旦南下,百姓们生活稍有平定,便又乱了。如此说来,此事还是必帮不可,如此,方对你我都好。”
普完阿里虎道:“既这么说,如此双赢的好事,又何必纠结这些利益呢?”
他冷声道:“我又如何信你?”
赵明闻越发慨然自若,应道:“凭我是赵仲康的孙女,赵伯坚的女儿,凭我是镇北侯赵家的人,凭我是圣人亲封的义成公主,是魏王的王后,凭我是赵明闻!”
“如此,羯王可能信了?”
赵明闻道:“羯王,我不是傻子。说到底这事于我大梁可有可无,便是魏人进犯,再打一战便罢,也不便于此同你商议了。如今这么做,无非是仍视你为盟友罢了,你既不愿我便去,也不必一再试探了。”
她转而又道:“听说近日来,先王的子弟很是惹了些麻烦出来?”
普完阿里虎此时也下定了主意,他苦笑道:“您也不用这般说了,王族势重,我又岂能奈何?便于此立下字据罢。”
他草草书就,又加宝印于上,手握那片薄薄的纸片刻,方才如下定决心般递了过去。赵明闻仔细收入怀中,方才起身,忽见一个年幼的男孩从门后走了出来,眨着眼望着两人。
“雀儿。”普完阿里虎呼唤道,“到我这里来,快来。”
男孩怯生生地靠了过去,含羞般地躲在普完阿里虎的身后,手里捏着一点衣摆,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来望赵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