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昏沉中咳呛一下,又吐了出来,身子稍侧,整张脸埋入舒念怀中,胸脯一起一伏,喘息愈发剧烈——
舒念尝了一口,清水一般,既不苦涩,也无甚异味,这都这么难喂?不由吐槽道,“想来小吴侯幼时很是为吃药挨过许多板子——”
崔述难受得神智模糊,昏沉中只听见“吃药”二个字,便极轻地应了一句——
“不要。”
舒念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忽尔福至心灵,又将那饴糖翻了出来,溶在水中,再用匙相喂时,崔述却死活不肯张口,稍一碰触便往舒念怀中躲藏。
这人昏沉之中又无法说理,舒念咬牙一时,索性含了一口,俯下身去——
崔述的意识在深寒的渊沼中沉浮许久,忽觉一点暖意靠近,迷离间睁开眼来,半边柔腻的面颊覆在眼前,那一点暖意便从自己僵冷失觉的唇畔而来——
念念?
眼前骤然一片雪白,灵魂脱了□□沉重的束缚,飘飘然浮了起来,又不知多久,才又重觉那刻骨的寒意,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再抬不起来——
唯有一丝甜蜜的余味留在唇齿之间。
舒念强行往崔述唇间哺了一口,却只觉他极轻地挣了一下,便脖颈软垂,四肢瘫软,再无动静。
舒念这一惊非同小可,翻开眼皮查看,竟又昏晕过去,小吴侯被自己亲了一下居然气得晕了过去——
情何以堪。
然而这也不是第一回被她亲了——
舒念心有戚戚,老实取匙相喂。崔述昏晕中虽然不知吞咽,好在也不会抗拒。舒念便一点一点灌入口中,按压颈畔穴位,迫他咽下。
如此哺了半碗,崔述在昏迷中咳呛一下,双睫震颤,竟张开眼来——
舒念停手,俯身仔细查看他神情,一时喜形于色,“你醒了?”
崔述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念念。”
“觉得怎么样?”
“很冷,”崔述皱眉一时,“也疼。”
舒念又舀了一匙,递到唇边,“喝完这个就会好了,张口。”
崔述抿唇不语。
舒念一滞,哄道,“甜的。”
崔述迟疑许久,才慢慢张口。
舒念一直审视他神色,果然见他眼中一亮,眉目都舒展许多,忙道,“我没哄你吧?”
“嗯。”崔述唇畔漫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舒念再接再厉,“还有呢,再喝一些。”
直把一碗汤药饮得尽了,崔述兀自眼巴巴望着她。舒念忍俊不禁,便把剩的那块饴糖也取了出来,“还有一块。”
崔述摇头,“念念吃。”
舒念暗道姑娘我几时沦落到跟你一个病人抢糖吃?便道,“你若喜欢,吃一斤二斤都可,哪里就差这一块?”
崔述闻言笑了起来,张口将饴糖含入口中,却只嚼了两下,眼皮便耷拉下来,靠在舒念胸前,短促喘息——
舒念见他虚弱至此,便知此时安稳不过溶肌丸带来的一点幻像,要等寒气褪去恢复早前情状,尚不知还需多久。
“有人唱歌。”
舒念深陷忧虑之中,侧耳细听,果然车窗外有极轻的歌声,约摸是阮青君,随意道,“车夫在外面。”
崔述怔怔,“我家乡的歌。”
舒念心不在焉,“你若喜欢,一会儿叫他进来唱。”见他着实虚弱不堪,便欲将他移回枕上,“先睡一会儿。”
崔述顿觉仓皇,欲抬手阻拦,却连指尖儿也挪动不得,急道,“念念!”
舒念一看便知底里,宽慰道,“我给你用了药,所以没气力,睡一觉起来便好。”
“就这样。”
舒念一滞。
崔述仰面看她,小声恳求,“念念,就这样,我不想睡。”
他的手就在舒念掌中,体温暖了许久,仍旧冰雪一般,全无半丝人气。
舒念心疼得紧,自然事事依他,“那便这样。”仍旧坐了回去,由着他靠在自己怀中。
舒念默坐黑暗之中,捋了一回打上吴山起诸般事体,咬牙恨道,“武老匹夫害你至此,早晚叫武氏一门血债血偿。”
“嗯。”
舒念倒乐了,“嗯是什么意思,这仇报是不报?”
“念念,你会唱我家乡的歌儿么?”
舒念被大爷神奇的脑回路惊到,“什么歌儿?”
“车夫唱的那个。”
方才她满腹心事,哪有甚么闲工夫听歌?只能问阮青君了。
舒念一掀窗阁,探头看时,马车果然停在一处树林子深处。阮青君非但已经拾柴点起一堆篝火,火上还架了只兔子烤着,滋滋冒油——
舒念咽了下唾液,没想到自己随手点了个车夫,居然遇着宝,“喂。”
阮青君回头,跑到车前,“姑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