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没察觉二人间微妙的气氛,还以为方柔只是见了陌生男子有些拘谨,不作多想,转头对萧翊咧嘴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回方柔身边。
方柔小心翼翼地将乘乘护在身后,萧翊看得分明,不由微微蹙眉。
她将女儿拉出了屏风,蹲下身子,尽量保持着冷静:“乘乘,你去食楼找舅母,娘稍后就来。”
乘乘不解:“那萧少侠呢?”
方柔听得这声称呼,唇角一颤,久远的回忆忽而漫上心头。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他不是受伤了么?娘得找大夫替他瞧一瞧,你一个小姑娘留在家中不合适,去食楼还能帮帮你舅母。”
乘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本还想跟萧翊打声招呼,可方柔态度坚决,甚至算得上直接把她拖出了房门。
她恋恋不舍地踮脚往里望了几眼,什么也瞧不着,只得顺从地出了门。
方柔栓好院门,独自站了许久,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那年她离开京都,顾不得身后洪水滔天,待到彻底摆脱了危险,这才知晓了许多后事。
这场风波的结局她料想不到,彼时不知为何,恍惚间记起苏玉茹曾说的那句话,萧翊的手腕比皇帝高。
方柔那时只想,只怕苏玉茹也并不了解皇帝的为人。能在风雨飘摇之际坐上龙椅之人,又怎会没有些手段?
苏玉茹为了达成所愿,能出卖家族当萧翊的铡虎刀,她的夫君郎子丰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本就是谏官出身,见不得萧翊大逆不道,竟秘密联合死而复生的裴昭清君侧,一招暗度陈仓,连方柔也不过是其中一枚无往不利的棋子罢了。
王权更替,此消彼长,皇帝向来有扮猪吃老虎的好本事。
萧翊意外重伤不愈,内阁大臣力排众议,皇帝复辟重掌大权,复归朝堂的头一天便在百官面前降旨夺爵。
宁王萧翊,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入宗室府受刑思过。
彼时方柔听完这些,再没问旁的事情。
她不清楚那夜谁救了萧翊,更不知晓他离开宗室府被放逐后,这些年都经历些什么。
他们以为她看得开放得下,其实,方柔于心有愧,外人皆不清楚她这份隐秘的愧疚。
她听谢镜颐与师父叹过,他们兄弟俩,谁都不是善类。
可比起这份愧疚,方柔更无心理会这天家恩怨。
她既已离开那龙潭虎穴,此生所愿不过是安安稳稳过些平淡日子。
而今她做到了,所以,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打破这一份美好。
方柔定下神思,提步回了屋里,萧翊那名随从正巧从内室走出来,她一怔,又退后几步,那人只上下打量她一眼,径直朝前,候在了门边。
萧翊已缓步走出来,方柔此时才真切地看清他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常服,的确是普通人的装扮,衣服质地并不名贵,可他气质使然,寻常装扮也掩盖不住生来的风雅。
不怪乘乘口不择言,生得好看的人就是披挂粗布麻衣也同样出类拔萃。
那衣服底子干净整洁,此时因跟人动手受了伤,由此看着不太妥帖。
几年过去,人面桃花似春风,明明是遭了罚,受了贬斥,可萧翊的模样和气质竟一点没变,甚至比从前多了一份沉静和从容。
这与当年的传闻相去甚远,方柔心底泛起一丝警惕,她对萧翊有着下意识的不信任。
正待二人沉默对视间,那随从忽而道:“这位是钦差密使,你最好把嘴巴看紧。”
方柔一怔,错愕地回望向那人,他冷面持刀,傲慢地看了过来。
不待方柔反应,萧翊即刻沉声道:“子敬,慎言。”
那人随即朝萧翊行了一礼。
萧翊又道:“你尽快离开宁江,此事不可声张。”
那人稍稍犹疑,但见萧翊的表情不容置喙,这便俯身默默退了下去,他快步穿过院子,方柔听到了关门声。
此间只剩二人静默对视。
萧翊有些语塞:“我没想过会是你……”
“你走吧。”方柔忽而打断了他,姿态很干脆,抬手指向大门。
萧翊欲言又止,他们僵持着,方柔有些不悦地望着他:“不走?那我报官了。”
他忙说:“阿柔……”
见到方柔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他改口:“方娘子,我会走。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话?”
方柔沉默了片刻,没再言语。
萧翊低声问:“我没想到乘乘是你……你的孩子。你过得还好么?”
方柔瞥了他一眼,“你若敢来纠缠,我一定会报官。”
萧翊轻叹:“我不是为了寻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宁江……”
方柔再次打断他:“萧翊,别逼我。”
萧翊终于停了话头,她把话说得很重,原来他又在逼他,令她生出了抵触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