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非要自讨苦吃,他也没办法。
突然间,江楼眠有些后悔前几日在提赫羽情难自禁吻他时做出回应了。
若是他当初狠狠拒绝对方,彻底断了这段关系,或许在他死的时候对方能好受些。
而现在……提赫羽也不会用这种眼神来看他。
那种疯狂的、绝望的,穷途末路者即将破碎般的眼神。
他死了,提赫羽会不会在他坟前哭呢。
前世接到他死讯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偷偷哭过。
江楼眠笑了笑,将眼底情绪尽数敛去:“可汗,生死有命,不必如此挂怀,左右数十年后,你我不过都是一捧黄土。”
提赫羽盯了他半晌,冷笑一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拳狠狠锤在他的脸侧,带起的劲风吹起他鬓边的发丝。
他哑声道:“江楼眠,你不是最不信命么,这种话,怎么可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他的尾音渐渐低落,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一般,喉结滚动,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
青年的眸光颤了颤。
江楼眠知道他要说什么。
若他信命,当初便已屈辱地死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齐皇宫之中,或是沦为供皇帝狎玩的禁脔,永远无法自深宫里逃出。
若他当年有分毫的犹豫,没有选择放手一搏的豪赌,就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堂堂正正立于世人面前,哪怕背负乱臣贼子、千夫所指的骂名。
但人是会变的。
鲜衣怒马的少年终究会变成无趣古板的耄耋老人,一腔热血终究被平乏残忍的现实磋磨殆尽,锋芒毕露终究圆滑世故。
江楼眠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桃花眼眸光潋滟,睫羽纤薄而长,一笑便驱散了眉眼间含的恹恹的病气,花繁枝娇,惑人至极。
“可汗,你怎么知道,我本不是这样的人?——你自己也说过,我素擅伪装,又如何能确定,你所看到的江楼眠,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呢。”
他道:“倘若可汗看不惯,大可以……”离开。
“闭嘴!”
提赫羽猛地打断了他。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潜意识地不愿去碰这根扎在心底的毒刺。
他怒极反笑道:“你当年的命是本王救下的,要死,也得死在本王后面。”
下一刻,他便紧紧抱住了青年,将鼻尖埋于对方的颈窝,循着之前留下过的印记,唇齿不急不徐研磨过那里的软肉。
不痛,但最脆弱的命脉被抵住的感觉令江楼眠指尖不自禁蜷起。
他曾和006打过商量,如果他死了无法完成任务,可不可以把系统转让给提赫羽,让对方帮自己完成。
但他遗憾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于是他把有关重棠的信息书写下来,打算在他死前,交给提赫羽。
省得这人重蹈前世的覆辙,在最后关键的时刻又被穿越者给弄死了。
半晌,提赫羽松开了他,望着那双浅色的眸子,指尖颤抖,嗓音暗哑,几近央求地道:“江楼眠,你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像是不得到回应不罢休一般,他抓着青年的肩膀,视线死死注视着他,眼白中因数日的失眠沁着血丝。
半晌,江楼眠无奈地,带着纵容般地叹了口气:“好。”
他到底还是不适合做这种绝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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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下来,江楼眠以为自己以及适应了现在过分虚弱的身体状况,直到某一次他同往日一样自无边的黑暗里睁开眼,忽然发现视野里一片漆黑。
他眼睛眨了又眨,黑暗却从始至终都宛如浸没口鼻的潮水淹没了他。
骤然间,一股失重般的恐慌感自绞紧的胃里翻涌上来,扼住他的咽喉,令他浑身发冷。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江楼眠的脑海里形成。
他的唇瓣无声抿紧又张开,良久,不死心地问道:“提赫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提赫羽侧眸看着身边自醒来后神情便有些不自然的人:“未时,怎么了?”
未时……
江楼眠的指尖紧攥了一瞬,尝到了喉间翻涌起的腥甜。
眼前依然是无边的漆黑。
他有些艰难地控制着声线的平静:“……没什么。”
提赫羽蹙了蹙眉,按着他的肩膀把对方的身子掰过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响起:“……到底怎么了?”
江楼眠动了下唇,没说话。
他知道这事瞒不了,只是有一瞬间,不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罢了。
提赫羽盯着他。
面前青年琥珀色的眸子正睁着,但目光却是涣散失焦的,里面一片空洞,像是两颗镶进眼眶的漂亮玉石,没有丝毫生气,使他整个人仿佛一具精致苍白的人偶。